《红袖为刃》皑柏

20、第十九章

　　转眼间便到了二月初十，也是江南地区的年旬节，庆祝冬去春来，河水即将大涨，沿岸的生意也会越发红火。这一天全天，芳州城和附近的所有商贩都会进城做生意，赚得春天的第一桶金，图个好彩头。芳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布满了各类摊位，商铺的伙计也都出来招徕顾客，城内好不热闹。
　　年旬节前，李前唐和寒露也根据打探的情况摸清了氓山匪徒的兵力部署。匪徒的大本营位于半山腰，还守着一座铜矿，整体是易守难攻，若是想一举将他们歼灭，只有利用巨大的诱惑让他们的大部队出山劫掠，再趁机集结大部队攻上守卫不足的大本营，才有得手的希望。
　　李前唐和寒露立刻赶着年旬节通过各处知名的酒楼和小商贩散布出消息，二月十八戌时将有富商陆家的商队经过氓山商道，携带着购买货物的巨量金银，护送的人手不足，正在芳州城招募护卫，相信这个巨大的诱惑可以引出氓山的大部分人马，并且可以在山下拖住他们。
　　同时李前唐和寒露还针对氓山的兵力部署传信给城内和城外的各支队伍，布置给各支队伍不同的任务，约定好二月十八日戌时埋伏在氓山下，沿不同的路线从各个薄弱点攻上山。
　　紧锣密鼓地筹备好攻山的事宜之后，便到了年旬节，寒露也始终记得李前唐的生日正是在二月初十，她计划着带李前唐在芳州城好好过一次生辰，也趁这个机会出去放松一下。
　　用过早膳后，李前唐带着备好的礼物，和寒露一起乘坐马车到城郊去看望他的外祖父母，自从告老还乡之后，李前唐的外祖父便一直住在芳州城郊的卫氏老宅之中。
　　马车缓缓离开芳州城，一路向南行驶，顺着乡道穿过一片青翠的山林，在溪水的上游有一处幽静的小院，门前栽着两棵枣树，这便是卫氏老宅。
　　李前唐和寒露下了马车，发现老两口已经在门前等候。见到外孙走过来，老两口连忙颤颤巍巍地就要下跪：“草民卫道铭参见圣上，参见嘉嫔娘娘。”
　　李前唐和寒露则是更快一步扶住老两口，李前唐急忙说：“外祖父、外祖母快免礼。”
　　老两口把寒露和李前唐迎进里屋，卫氏老宅的院落虽小，里面收拾得却是十分干净、井井有条。李前唐给寒露和老两口倒上了茶，一边喝茶一遍聊聊家常。
　　“外祖父和外祖母最近过得可还顺心？”李前唐率先询问其老两口的生活。
　　“托圣上的福，一切安好。先皇在时就对草民关怀万分，圣上登基之后更是安排了专人照料，又把老宅修缮一新，草民深感圣恩。”卫道铭说着又要给李前唐行礼。
　　李前唐眼疾手快地又扶住了卫道铭，“外祖父说这话便是见外了，孙儿自当孝顺您老两口。再说您在任时也是为我朝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今告老还乡，理应受到这些照顾。若是有什么需要，给孙儿去封信，或者告知来探望的人，孙儿都给您解决。”
　　外祖母也开口说道：“其实，我们老两口现在的生活，自己还可以维持，有田有地，种些粮食蔬菜，再养些鸡鸭鱼，其他的物件隔三差五去集市上采买些，也就够了。”
　　李前唐听着外祖父母宽慰自己的话语，还是开口道：“孙儿知道您老两口身体康健，孙儿自是高兴，但是安排人时不时来探望、帮衬些，孙儿也好更放心。”
　　听到李前唐这么说，老两口也不再推脱，都夸李前唐孝顺。
　　眼看日头快到中午，老两口张罗着要给李前唐和寒露亲自下厨，做一桌午饭，李前唐和寒露拗不过老两口，只好也去打打下手。李前唐在院里劈柴，寒露则走进厨房，帮老两口切好菜和肉，随后拿出早上特地找酒楼后厨要的面条，亲手给李前唐做了一碗长寿面。
　　一番忙碌之后，饭菜上桌，寒露则在最后端出长寿面，轻轻放在李前唐的面前。
　　“生辰吉祥。”
　　寒露笑着祝福李前唐，拿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老两口也笑着祝福李前唐，给他夹了满满一碗菜。
　　李前唐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在原地，毕竟母亲走后，已经有快十年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几个字了，如今这陌生的字眼竟由寒露重提，惊喜和感动轮番占据他的心头。
　　“谢，谢谢。”等了半天，李前唐还是有些恍惚，只是结结巴巴地感谢寒露，寒露看出了他的惊喜，笑意更盛。
　　“好了，都别愣着了，动筷尝尝我们老两口的手艺合不合胃口。”外祖父笑着让寒露坐下，又拍了拍李前唐的肩膀。
　　李前唐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吸溜了几口面条，又往嘴里扒了几口菜，直夸寒露和老两口的手艺好，又看着寒露，有些羞怯地笑着。
　　寒露在心里笑他傻，堂堂圣上也有如此不重形象礼节的时候，一方面又有些心疼他，这十年来缺失了太多的关爱，动筷又给他多夹了些菜。
　　“别光给我夹，你也吃。”李前唐反手也给寒露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寒露看着他忙不迭的样子，也笑着说“好”。
　　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是一家人围坐一团、其乐融融，老两口提到第一次见李前唐，手忙脚乱差点闹出笑话，小小的院落里传来欢声笑语。
　　等到李前唐和寒露启程回芳州城，已经是夕阳西下，老两口挽留了许久，可是李前唐和寒露还有任务在身，不便久留，老两口只好给他们拿了一大堆自家种的蔬菜，又依依不舍地送了一大段路，李前唐劝了很多次才把老两口劝回去。
　　目送着老两口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李前唐才转过身，寒露就背对着夕阳，目光柔和地望着他，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寒露向李前唐走过来，拉起他的袖口，“日后，我们再回来看望外祖父母吧。”
　　寒露看得出来老两口对李前唐的关爱，也看得出来李前唐对老两口的不舍，纵然皇权加身，在外祖父母的面前，他也只是个孩子，贪恋着这里的温暖。而自己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是想起他们，心中还是存着和他们在一起时的美好记忆，也许正是这些美好与温暖，像一根线一样拉拽着她，没有被仇恨变成一个无情的怪物。
　　李前唐反而轻轻拉住寒露的手，迎着夕阳，轻柔地开口问：“你愿意，过这样隐世而居的日子吗？”
　　其实这样的日子，寒露已经向往已久，远离权谋争斗，忘记仇恨怨怼，只有晨露夕阳、春耕秋收、闲云野鹤，最好，就像卫氏老两口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白头，共度平淡余生。
　　想到这里，寒露笑着回答：“这是我一生所求。”
　　李前唐也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拉起寒露的手走向马车，启程返回芳州。

　　两个人到达芳州城时，夜幕已经降临，城中热闹万分，大街小巷布满了小摊贩，叫买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寒露忍不住从马车探出头去东张西望，李前唐见状，索性拉着寒露下了马车，汇进逛街的人群之中。
　　沿街逛着，两个人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忍不住驻足为街边表演喷火的伙计鼓掌叫好，饿了的时候把小吃街的摊位吃了个遍，寒露掏钱买了两个玲珑剔透的纸灯笼，而李前唐每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就要拿起几个簪花往寒露头上比，寒露总是笑着拍开他的手，李前唐也不恼，反而把拿过的首饰统统结账，一只胳膊抱着大包小包继续逛。
　　走着走着，拥挤的人潮差点将两个人挤散，李前唐眼疾手快地抓住寒露的手，避过人群之后，寒露才有些害羞地松开了李前唐的手，两个人的气氛一时有些窘迫。
　　突然，寒露瞟到远处河边的花灯，急忙转移话题：“那边好像有放花灯的，咱们过去看看吧。”说完就头也不会地跑向河边，李前唐也跟了上去。
　　河里的花灯顺着水流，光光点点排着队朝远方漂去，水波荡漾，粼粼地泛起岸边的灯火。
　　一个买花灯的小贩叫住寒露：“小姐，买盏花灯吧，把愿望写在上面，放进河里，让天神看见了就能实现呢。”
　　寒露听到小贩的话，走到摊位前面细细端详，拿起两盏莲花样式的花灯付了钱。等李前唐跟过来，寒露把一盏花灯递给了他。
　　“听说放花灯能实现心愿，今天是你的生辰，一定能显灵，试试吧。”寒露拿起了摊位上的毛笔，打开花灯的花蕊，拿出里面的纸条，想了一会儿，开始动笔。
　　李前唐把怀里的东西放在摊位上让小贩帮忙看着，也拿起一支笔，看着寒露认真的样子，李前唐凑过来想看看寒露写了些什么。
　　寒露感觉到李前唐靠近，连忙背过他去，略带嗔怪地说：“让人看到就不灵了。”
　　李前唐撇了撇嘴，也转过身去开始写。不多时，两个人都写完了愿望，把纸条放回到花蕊里，一起走到河边，轻轻地把花灯放进河里，看着花灯越漂越远，寒露转过头来问李前唐：“你写了什么愿望？”
　　李前唐狡黠一笑，回答她：“我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这是你说的。”
　　寒露还不放弃，继续套他的话：“诶，我说的是让人看到就不灵了，又没说你不能告诉我，你写了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呗。”说完笑着更加凑近李前唐。
　　李前唐看破了寒露的小伎俩，故意冲着她开口说：“那……”，寒露以为他要开口说出愿望，又靠近了一些，李前唐笑了笑，也靠近寒露的耳边，小声地开口：“也不告诉你。”
　　寒露笑意一僵，随即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立即推开李前唐，轻轻地拿毛笔的柄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生气地开口：“好啊，你竟敢骗我。”
　　李前唐笑着跑走，抱起摊位上他买的大包小包，回头冲寒露做了个鬼脸，寒露知道他是在故意挑衅，也不服输地追上去，两个人就这样避着人群，打打闹闹地跑到塘溪上的银鹊桥之上。
　　就在这时，年旬节的烟花怦然在夜空中绽放。
　　两个人同时驻足望向天空，绚烂的烟花将整个芳州城点亮，万千彩色焰火如流星般划过夜幕、跃入尘世，盛大的火树银花之中，两个人却默契地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李前唐抱着包裹慢慢向寒露走来，五颜六色的烟花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星星点点的灯火在他的眼中闪亮，让寒露移不开眼睛。
　　烟花还在怦怦地绽放着，周围游人如织，惊叹声不绝于耳，可是此时，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
　　李前唐停在寒露面前，浅浅地笑着，对寒露说：“我认输了，其实，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说完这句话，他用一只胳膊轻轻地将寒露拥入怀中，寒露一愣，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李前唐却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说着：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
　　烟花谢幕，李前唐才轻轻放开寒露，看着寒露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李前唐笑了笑：“生辰的最后一个愿望，多谢陆妹妹帮我实现了。”
　　寒露有些吃惊，暗自腹诽：原来他的愿望，竟是拥抱我？
　　越想反而越羞越恼，可是碍着君臣的身份，又不好对李前唐真的动手，寒露只好咬牙切齿地开口：“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你少动手动脚。”
　　李前唐反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咱们可是并肩作战的好友，勾肩搭背不算稀奇。”
　　说着又作势要凑过来揽寒露的肩膀，寒露诧异地看着昔日威严无比的圣上嬉皮笑脸的面目，连忙闪身躲开。
　　“想得美。”
　　李前唐扑了个空，寒露又使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李前唐一个趔趄，手里的东西差点没拿稳，寒露看着李前唐有些狼狈的样子，笑着跑远了，李前唐稳了稳身形，也笑着追了上去。
　　两个人在年旬节的热闹气氛里，尽情地玩闹，暂时把将至的疾风骤雨抛却脑后。
　　直到夜半时分，商贩渐渐散去的时候，两人才一起踏上回酒楼的路。静夜之中，高悬的月将两个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