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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   方瑞琴僵硬的表情让顾崚瞬间意识到,他问对了。

      但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方瑞琴几度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顾崚没有催促她,只是耐心地等待。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瑞琴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推开门迎接一切未知的可能。

      “从被确诊抑郁症开始,姜凭一直都不愿意接受治疗,这么说也不对,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得不得抑郁症,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对他来说好像都一样。”

      说出这句话大概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因为方瑞琴的肩膀一下垮了,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仿佛老了好几岁似的。

      一旦开口,就像大坝打开了水闸,后面的话便自然而然地顺流而下。

      “都是我们的错,我和他爸爸一心忙事业,整天不着家,把他丢给了保姆照顾,难得回趟家,碰上了也是不停地吵架,互相责怪。”

      “日子一天天的,谁都没留神,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有一天,他给我和他爸打了个电话,说是生日,让我们回家一趟。”

      “我记得那天是他十五岁生日,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坐在客厅,桌上放了插着蜡烛的蛋糕。”

      “一进门,他抬头看着我们,说‘我许过愿了,你们离婚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过。’说完他就上楼了。”

      “我那个时候就应该发现的。”方瑞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两只手握在一起,用力地握着,“他的眼神、语气,根本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如果我争取到了抚养权,说不定、说不定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小时候很活泼,很开朗的。”

      方瑞琴难以掩饰内心的自责和愧疚,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阿姨,这不是您的错。”顾崚递给方瑞琴几张面纸,安抚道,“谁也不想这样的。”

      事实上,抑郁症一大部分来自于遗传和生理原因,小部分是受社会心理因素的影响,而社会心理这部分因素里,原生家庭占比是最高的,主要就是父母失败的婚姻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例如压抑的生活环境、不断的争吵以及缺失的亲子沟通。

      姜凭的情况显然是后者,他忽然有些理解姜凭那时晴时雨的古怪脾气了。

      方瑞琴接过面纸擦了擦眼泪,摇头说道:“姜凭生病以后,我咨询过很多心理医生,了解到我们婚姻和家庭的破裂是他发病的原因之一,但真正诱发他症状加重的却是另一件事。”

      “上大学之后,他谈了一场恋爱,这段关系里,对方对他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以至于他大受打击,最终退学了。”出于某些原因,方瑞琴有意避开了细节,只大概讲述了一下。

      “姜凭平时不爱跟人交往,就是你们年轻人常说的,宅、对,喜欢宅在家里,退学后,他一个人住,我们偶尔去看他,但他很不喜欢。”

      “那时候他已经被确诊了抑郁症,医生说他症状不严重,按时吃药,多运动,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方瑞琴说着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可是他自杀了。”

      “是二月那次?”顾崚还记得那个寒冷而混乱的夜晚。

      “不。”方瑞琴摇了摇头,面露苦涩,“是去年四月的事情,要不是和璋刚好去看他……”

      去年四月?顾崚想起查体时姜凭手腕上的疤痕,有了新的猜测:“他是在那次自杀之后才开始正规药物治疗的?”

      “对,因为抢救及时,所以他没有在医院住太久,但是那一回我们才从医生那里知道,他一直没有按照医嘱服药,抑郁症加重让他患上了睡眠障碍,还有厌食症状。”

      回想儿子曾经遭受的一切,让方瑞琴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泣不成声:“可这些……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身为父母,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掉下去,我根本不配当他的妈妈——”

      “四月到七月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崚忍不住问方瑞琴,直觉告诉他,一个毫无求生欲的病人突然转变态度乖乖接受治疗一定不是因为某个医生的劝说。

      哭泣中的方瑞琴猛地抬眼,泪眼朦胧中透着十分的惊讶:“你怎么知道?姜凭他……遇到了一个人,是和璋给他请的家庭陪护。”

      顾崚望着方瑞琴通红水肿的眼睛,静待下文,可方瑞琴却有些欲言又止,几经踌躇才慢慢说道。

      “姜凭……喜欢上了他。”

      “所以,他才同意接受治疗?因为谈恋爱?”这并不稀奇,喜欢、爱这种情绪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是积极向上的,温暖的感情可以唤醒他们的求生欲望,从而达到某种治疗效果。

      可是……顾崚不解:“那姜凭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离开了,他们分手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解开了顾崚的疑惑,思虑再三后,他慎重地问道:“你有办法让那个人回来吗?”

      “什么?”方瑞琴一愣,“可我觉得姜凭现在非常讨厌他,甚至是恨他。”

      “恨也是一种感情,姜凭现在的状态不怕出现情绪波动,我更担心他失去去情感的感知力,一直消沉下去,那样更糟糕。”顾崚抬手扶了扶眼镜,循循善诱,“不如让他来刺激一下姜凭,或许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个建议显然让方瑞琴感到了意外,她不由地皱起眉头,半晌才咬牙下定决心:“小顾,你是医生,我相信你的判断,我去找他来。”

      顾崚莫名松了口气,像极了在为找到拯救姜凭的可能性感到庆幸。

      姜凭再次醒来时,阳光铺满整间屋子,雪白的墙壁被渲染成淡淡的金色,方瑞琴坐在床边,专注地敲击着电脑。

      一切都和他闭上眼睛前一模一样,可望着窗外太阳的位置,姜凭用力闭了闭眼,然后撑起上半身:“我要去走廊。”

      他都说了不用药,顾崚这个无良医生,早晚要被他投诉。

      方瑞琴没多问,放下电脑推着轮椅去了走廊,幸好姜凭比同龄人要瘦的多,否则她一个女人还真弄不动个大小伙子。

      上午的走廊里光线很好,在姜凭的要求下,方瑞琴一直推着他到了走廊的尽头,透过落地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住院楼下的大花园,有一些穿着病号服的人在里面散步闲聊。

      “你换个地方,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最开始听到儿子冷冰冰的话时,她还会觉得难过,后来经历了姜凭两次自杀,方瑞琴只想儿子活着,对她态度不好或者无视她都没有关系。

      脚步声渐远,姜凭缓缓放松了身体,朝后仰着将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轮椅的靠背上。

      在三个月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和轮椅会有什么缘分,虽然短短二十五载的人生里充满了戏剧性,但命运常常超乎人的想象。

      听说他这样的情况还能申请伤残鉴定,真够可笑的。

      像完成功课似地发了会儿呆,姜凭伸手去转动轮椅,可只转了半圈,轮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一用力,轮椅便失控地往一侧翻倒下去。

      姜凭不爽地闭上眼,企图逃避亲眼目睹自己带着轮椅摔倒的窘迫局面。

      生活就是这么稀烂,每当你以为已经很糟糕的时候,事情会变得更糟。

      可预想的狼狈倒地没有发生,轮椅神奇地停顿在了半空,然后被一股力量重新归位。

      姜凭不相信自己的生活还会发生任何跟幸运扯上关系的事情,他睁开眼睛确认情况。

      有个人扶住了他和他的轮椅,正常来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微笑,然后说一句“谢谢”。

      可他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那张正盯着自己的脸,彻底失去了控制身体和思维的能力,不能动,不能说。

      这张脸昨天还在他的梦里,对他笑,亲吻他……不,这一定是梦,眼前的人明明早就离开了。

      “姜凭。”

      直到熟悉的嗓音响起,姜凭才回过神,脸上刹那间的茫然褪得干干净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中:“赵远。”

      好几个月没能好好睡觉之后鬼一样的脸色,丑兮兮的病号服和长长了也不剪的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刚刚看见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的愚蠢模样。

      姜凭忍不住咬住了后槽牙,早知道是赵远,还不如就让他狠狠地摔一跤。

      他现在的样子,比摔在地上还要狼狈,这不对,他本来应该潇洒快活地出现在赵远面前,让赵远看看就算没有他,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特别好。

      一股怒气夹杂怨恨涌上心头,姜凭控制轮椅绕开了赵远的身体。

      安静的走廊里,轮椅轧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对不起。”但还不够,因为它完全没能掩盖赵远低沉的嗓音。

      轮椅上带着一丝仓皇的背影顿住了,一不留神,坚硬的指甲掐在了掌心,好疼,可还不够疼,远没有听到赵远说要离开时那样痛彻心扉。

      “你没资格跟我道歉,看到我的腿了吗,你打算拿什么来赔?”

      光从走廊尽头照进来,将一坐一站两道人影重合在一起,仿佛不可分割。

      “你想我用什么赔都可以。”赵远说话一向沉稳有力,无论说什么都很坚决,包括离开。

      “你背后的窗户坏了,我每天都会坐在那里发呆,常常会想,要是跳下去会怎么样。”姜凭平视走廊另一侧遥远的光芒,眼神平静如一潭死水,水面下有波纹轻漾,带起阵阵涟漪。

      “不如你跳下去给我看看,到底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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