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眼》阿斯塔

22、天亮

　　他们回到了裕州，生活平淡简单，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邓勇和刘锋偶尔会打来电话关心两句，赵远便聊上几句，只是不再提妈妈，也不再提阖家团圆。

　　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了。

　　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姜凭找到褚修齐，重新配了药进行治疗，加上积极的复健，他的腿慢慢开始好转。

　　从川城回来后，他几次找顾崚吃饭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了，他不放心地找到医院去，惊讶地发现顾崚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向精致得体的他竟然连胡子都没有刮，面容也是掩不住的憔悴，可无论他怎么追问，顾崚都一口咬定只是最近太忙了。

　　原来顾崚倔强起来不比他好说话，姜凭无奈地打了电话给梁必玉，梁必玉倒是爽快地见了他，言谈间跟之前没两样。

　　“你别操心他了，好好把自己治好就行了，顾崚那边我帮你留意着，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我办事你放心！”

　　“他是个正经人，你混混的那套别用他身上，把人逼急了，后悔的肯定是你自己！”看他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姜凭立刻猜到几分，恐怕顾崚的变化跟梁必玉脱不了干系。

　　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不过看在顾崚也算帮过他的份上提醒两句。

　　“知道了，就你啰嗦！顾好你自个吧！”梁必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漆黑无边的夜色里，像是小说要去做什么大事的游侠，带着点捉摸不定的寂寥。

　　这个向来行事不羁的疯子好像也变了，可姜凭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他只好摇了摇头，将困扰甩开。

　　“看什么呢？”赵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件薄外套被披在他的肩上。

　　“没什么，今天居然一点月亮都没有。”姜凭抬头望了望夜空，感慨道。

　　“今天是月初呀。”赵远扶着姜凭的腰，姜凭就顺势靠在他身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过去，他的腿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只是因为几个月没有运动，所以关节有些僵硬，也很容易累。

　　“我又不傻！”他不满地抱怨，身子在赵远怀里乱扭，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蹭着赵远的下巴和脖子。

　　身后的人不出意外地有了反应，姜凭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故意贴在赵远身上，嚷嚷道：“走路好累啊，你抱我上去！”

　　这样说着，他扬起一双狡黠的眸子亮亮地看过去，果然在赵远脸上瞥见一抹窘然和不自在，姜凭忍不住笑得扑在赵远怀里。

　　“你捉弄我！”赵远这才反应过来，伸手一揽，便将人抱起来，惩罚似地颠了两下。

　　“别颠别颠，我刚刚吃了好多东西，你再颠我就要吐你身上了！”

　　“不要紧，正好一块洗个澡，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洗澡了。”赵远一脸正经地说着毫不正经的话，有种别样的反差。

　　可惜姜凭压根不怕这个，反倒笑嘻嘻地趴在赵远耳边哈气：“一块儿洗澡，再一块儿睡觉呗！”

　　赵远被闹得耳畔又痒又麻，还没来得及躲，姜凭便又伸出舌头在耳垂上轻点了一下，那点小小的麻瞬间直抵大脑，又扩散全身，连脚步都下意识顿了顿。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禁逗！”姜凭双手攀着赵远的脖子，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往下瞥了瞥。

　　赵远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还要腾出手来按电梯。

　　“别闹了，等……回家再说。”他忍不住求饶，牙都快咬碎了。

　　“哈哈哈——”姜凭碎玉般清亮的笑声顿时充满了小小的电梯间。

　　一进门，赵远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大步走进房间，房间里被重新打理过，他从储物间拿出了之前的东西，又一一归位。

　　“唉哟！”姜凭被猛地放下，视角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却一点也不害怕，赵远才不舍得把他摔疼。

　　果然，一听到他叫唤，即便动作已经很温柔的赵远还是立马询问：“磕到哪儿了？我看看！”

　　姜凭笑眯眯地仰躺在床中央，任由赵远翻来覆去地检查，他只瞅准了赵远不设防的瞬间，一把将赵远扯得摔下来：“磕到我心里了呗！”

　　“别、别，小心压着你！”赵远一手撑着床面，竭力地控制身体不要压到姜凭。

　　“压一下就压一下，你又不是没压过！”赵远摔倒在姜凭身边，两人肩并肩躺着，姜凭侧过脸看着赵远笑，嘴里忍不住吐槽，“我现在都好了，你怎么还把我当个瓷器啊！”

　　“不是瓷器，是宝贝。”赵远也跟着笑，他现在不跑步了，比以前白多了，没了高强度的训练，终于胖了一点，又帅气了不少。

　　姜凭很喜欢现在的赵远，又有点遗憾他的退役。

　　“你真的不想跑步了吗？”姜凭戳了戳赵远的脸，笑容淡了一点，“如果你还想跑我可以给你想办法……”

　　赵远却笑得更明显了，他五官立体，脸型线条利落，是那种帅气高冷的长相，但这样笑起来唇角和眼尾就会显出浅浅的纹路，有股完全不匹配的傻气。

　　让人看得心软软。

　　“你别光傻笑啊！到底想不想？”姜凭改戳为捏，狠狠地揉着赵远好看的脸庞，让他的笑容变了形。

　　赵远也不生气，笑着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运动员吗？”

　　姜凭松开手，摇了摇头。

　　“其实赵友盛买我就是为了香火，就跟人家说的‘童养夫’差不多，但是我很不听话，他就打我，不给我饭吃，我妹妹也欺负我，只有我养母会偷偷给我吃的，不过她过得也不好，赵友盛喝醉了连她一起打。”

　　赵远伸出手，摸着姜凭软软的头发，一下一下的，目光柔的像沁着水。

　　“读完初中他就不让我读书了，要我去打工挣钱，我也没有多喜欢念书，可是别人都读书，我就有点羡慕，也想跟他们一样，所以我白天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一有空就溜到旁边的高中里偷偷看他们上课，有老师路过，我就跑开，他们都追不到我。”

　　“我跑得很快的，因为每次赵友盛打我的时候，我都拼了命地跑，他追不上我就没办法，不过有的时候我也不跑，我跑了他就会打我养母撒气。”

　　姜凭听着又湿了眼眶，他其实挺爱哭的，不过以前总是偷偷哭。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师追上了我，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有点害怕，以为他会揍我呢，结果他特别高兴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想上学。”

　　赵远的手指轻轻抚过姜凭的眼角，粗糙的触感有一点痒，但姜凭没有躲，只是眯了眯眼睛，像只娇生惯养的波斯猫，懒洋洋的。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点头了，比起在工地上搬砖我当然更想像同龄人一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

　　“他告诉我，只要跑步就有学上，不过我要比别人更累一点，花很多的时间在操场上奔跑，我答应了。”

　　“一开始只是为了老师说的，可以免费上学，还包吃住，后来跑着跑着，我慢慢喜欢上了跑步，因为跑步的时候，可以忘记一切，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哪儿，痛苦和悲伤，都像沙子一样，散在风里，好像可以一直跑下去，跑到天边。”

　　“还跑到天边，你以为你是风筝啊！”每次赵远讲起过去的事，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悲伤，姜凭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笑嘻嘻地打趣赵远，眼睛亮亮的。

　　赵远被逗笑了，还认真地点头：“我跑到你身边了啊，这就是最好的目的地，所以我当时的决定非常正确。”

　　“还好你是用跑的，要是用走的，或许我们就没法相遇了。”姜凭往他身边挪了挪，抱住了赵远的腰，嗅着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说。

　　“虽然小时候遇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遇到你算是走好运，扯平了。”赵远积极响应了这个撒娇似的拥抱，姜凭还是很瘦，肩胛骨都硌手。

　　“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啊，你得把眼光放远一点，我怎么着也算是有点小钱，长得也还行，你该想着怎么把我哄好了，骗财骗色啊！”姜凭贴着赵远热乎乎的胸膛，闭着眼嘟囔道，“果然体育生的脑子都不机灵，笨死了！”

　　“这不哄着呢。”赵远用下巴蹭着姜凭的头发，手掌轻轻拍他的背，像极了哄小孩睡觉的姿态。

　　“你就是太善良太好欺负了。”他的动作和语气都软软的，加上最近一直在药物治疗，姜凭被他拍得真的有点想睡觉，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还强撑说着，“随便原谅、对你不好的、人，他们太坏了、打你……抛弃你，我也、坏，欺负你，你得……生气，不要、原谅……”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梦话似的，赵远却认真地听着，还点头答应。

　　“好，都听你的。”

　　天又黑了，偌大的城市里，方方正正的窗户里有无数盏还亮着的灯火，也有无数入眠的人，他们就像千万颗星星，组成了璀璨的星河。

　　远远看去，每一颗都很渺小，光芒微弱，可于他们自己而言，于他们爱的人而言，他们每一颗都是太阳，散发着夺目的光和热量。

　　然后，天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