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眼》阿斯塔

20、回家

　　从陈和那里得到了具体的人名和地点，赵远重新联系了志愿者，加上梁必玉的帮忙，他们很快确定了赵远真正的家。

　　“这个外套带上吧，万一飞机上冷可以披着。”赵远拿起一件薄外套说。

　　姜凭坐在轮椅上看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赵远，生出一点无奈：“现在是夏天——”

　　赵远转过头来，一脸认真：“但是你夏天常常感冒。”

　　“带上吧。”姜凭咽下原本劝阻的话语，点头赞同。

　　不过是去一趟川城，或许都待不了几天，赵远已经勤勤恳恳地收拾了一早上东西，硬是装了两个大行李箱才罢休。

　　姜凭看不下去转身拿了手机给顾崚发微信：“那天的事我让梁必玉给你道歉，他也没给我个答复，什么情况啊？”

　　聊天框顶端弹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又变成“顾大麻烦”，很快又切回“对方正在输入中……”，就这么变来变去，姜凭却没收到任何一条消息。

　　姜凭想了想，切到梁必玉的微信页面，发过去一条：“我让你去跟顾崚道歉，你到底干什么了？”

　　没想到片刻前发生的一幕又再度上演，不过“顾大麻烦”变成了“梁疯子”。

　　这可不像梁必玉的性格，吞吞吐吐的。

　　“奇怪。”姜凭忍不住说道。

　　“怎么了？”赵远听到了他的声音，探过头问。

　　姜凭看向他，满眼疑惑：“总觉得梁必玉和顾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说不上来。”

　　他都想不明白，赵远就更加猜不到了：“那等我们回来你约他们见一面聊聊不就知道了？”

　　“也对。”姜凭点点头，冲赵远笑了笑，“先不管他们了，你的事情最重要。”

　　赵远也笑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叫了车，我们下楼吧。”

　　“好。”姜凭没再管手机上频频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跟着赵远出了门。

　　去往机场的路和飞机上的旅程都很顺利，可等真的下飞机之后，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姜凭却觉得像是有乌云沉沉地压在心头。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问题在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时，一股脑儿地蹦了出来。

　　赵远的母亲还活着吗？他的弟弟又在哪里？他一直渴望的家是否还欢迎他？他想要的真相能否到来？

　　连他都有这么多的担忧和怀疑，赵远心里一定更乱吧，姜凭看了一眼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紧绷的赵远，伸手握住了赵远的手，在那不同于往日温度的掌心按了按。

　　“我在这呢。”他努力挤出了一点笑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他来安慰赵远。

　　赵远似乎也有点惊讶，他仔细地看了看姜凭，才重重点头：“我知道。”

　　寻亲网站的志愿者早就在等他们了，志愿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名叫王启，微胖，面容憨厚，为了帮助赵远找回亲人，他们组建了一个团队，另外的人正跟赵远的生父对接，等待赵远前去认亲。

　　王启是本地人，很热情地陪着他们先去酒店放了行李，三个人先是坐大巴，然后换了汽车，最后又走了一段山路，才到了王启口中的邓家沟。

　　因为是山路，姜凭的轮椅没办法在土路上平稳行走，赵远只好背着姜凭走。

　　经历过那场车祸之后，姜凭明显感觉到赵远的身体素质不如以前了，他从前背着自己跑步也不会这样喘气。

　　“是不是很累？”终于到了村口，赵远把姜凭放下，姜凭坐在轮椅上问他。

　　赵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摇头：“不累，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的，你现在吃的比以前还少。”

　　“你做饭那么好吃，我很快就会胖了。”姜凭扭头眺望村子，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他还从未来过这样的深山里，更没见过深山里的村落。

　　眼前的一切都很淳朴，天空也格外的蓝，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不远处的平地站着很多人，应该就是赵远的家人吧。

　　家人……姜凭一眨不眨地看着，推了推赵远：“他们在等你呢！”

　　“走吧。”赵远婉拒了王启的帮忙，自己推着姜凭的轮椅。

　　刚一靠近，那群人便围了上来，被簇拥在当中的中年男人，身形有一些佝偻，不算高，很瘦，脸上布满饱经风霜的痕迹，他激动地迎上来，仔细地看了一眼赵远和姜凭，又带着几分茫然望向陪在身边的志愿者。

　　“是啷个？”

　　王启连忙将赵远往前推：“是他！他就是你失踪的儿子！”

　　男人的眼泪一下涌出了眼眶，他看上去木讷少言，即便是见到了丢失多年的儿子，也只会默默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一旁的人们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是明新噻？”

　　“也，都长恁个大咯！还晓得我是哪个哦？”

　　“我是你嬢嬢撒！明新！”

　　“唉哟！明新真的回来了呀！”

　　人们脸上洋溢着惊喜和好奇，反复打量着赵远，这个伸手拍一拍肩，那个抓一抓手，甚至还有人在敲锣打鼓，久别重逢的喜悦被烘托得极其热烈。

　　而赵远只是远远地隔着人群看着那个他应该叫作父亲的男人，突然抬手擦了擦脸。

　　有人便指着男人问他：“你晓得他是哪个嘛。”

　　赵远一点头：“嗯，我爸。”

　　来的路上王启就告诉他们了，赵远的亲生父亲叫邓勇，母亲萧芳，赵远本名邓明新，他弟弟是邓明进。

　　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我爸”，相隔不远的邓勇却一下哭出了声，不停地用袖子去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人们给赵远让出一条路，他一步步走向邓勇，最终在众人的注视中，父子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人群里也有不少人抬手抹起了眼泪。

　　痛哭一场后，邓勇带着他们来到一栋崭新的房子前，告诉儿子：“原先的老房子拆掉了，这是我和……你阿姨新建的房子。”

　　大概是考虑到儿子离开太久，早就忘记了家乡的方言，常年在外打工的邓勇语速很慢地说着有点蹩脚的普通话，而他口中的阿姨是后来新娶的妻子。

　　进了房子后，邓勇从主卧的衣柜里拿出珍藏的照片，那些都是赵远童年的点点滴滴。

　　“这是你爷爷和奶奶。”邓勇指着老照片上并排站在田野边的老夫妻说道。

　　“我记得，我记得爷爷喜欢编竹篮，奶奶……奶奶会做鞋子。”照片上清晰的面容唤起了赵远模糊的记忆，他抚摸着照片回忆道。

　　“你还记得。”邓勇很感慨，忍不住又抹了抹眼泪，看着照片道，“妈、老汉，娃儿找着了，你们在地底下可以安心了嗦。”

　　据志愿者了解到的，赵远的奶奶在他们失踪半年后就郁郁而终，死前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家人的合照不肯松手，而他的爷爷是在外出寻找母子三人的路上遭遇车祸去世的。

　　可以说，兄弟两人的被拐卖完完全全地摧毁了邓家一家人，姜凭看得不忍，暗暗握紧了手。

　　尽管父亲的新妻子就站在一边，赵远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邓勇：“妈妈在哪？”

　　在来的路上，他就问过王启了，可王启只说不清楚，姜凭知道赵远还是不死心，毕竟当年那个人贩子告诉他，妈妈只是走了，不要他了，所以哪怕他亲眼看见了人贩子虐打妈妈，内心还是存有最后一点希望。

　　邓勇一愣，随后摇了摇头：“你们丢的那天，就再没人看见过她了。”

　　这样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但姜凭第一时间看向赵远便觉察到了他眼中难以遮掩的失望和悲伤。

　　即便希望再渺茫，也曾经支撑着赵远一路走到这里。

　　为了欢迎好不容易找回的赵远，邓家沟的村民还有邓家和萧家的亲戚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饭。

　　可惜，姜凭实在没法适应川城的口味，只吃了一点赵远临时给他做的鸡蛋羹就停筷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陪赵远来是他自己决定的，会面对的场景也大概能想到，可真的看到赵远和父亲抱在一起痛哭，许多陌生的面孔对着他们嘘寒问暖时，他心里却有点难以言明的感觉。

　　就好像原本他和赵远的生活里都只有彼此，相互照顾，相互陪伴，现在赵远找到了家，找到了家人，他的生命里一下多了许多重要的人。

　　让他好像一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四周都很吵，许多人在说话，在欢笑，赵远离他并不远，有人端着杯子在跟他说着什么，可姜凭就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被拉开了。

　　心里空荡荡的，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吃完饭，送走宾客的邓勇和赵远立刻在志愿者的陪同下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做了亲子鉴定并报案，举报嫌疑人是镇上的李三武及其同伙。

　　派出所做好登记后就让他们先回去了，因为邓勇和妻子还有两个孩子生活，虽然他提出让赵远回家住两天，但还是被赵远拒绝了。

　　很显然，他苦苦找寻十几年的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回到酒店的赵远显得格外沉默，坐在床边久久地没有说话。

　　“终于回家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姜凭忍不住问道。

　　过了很久，赵远才回答他：“不是不高兴，就是说不上的感觉。”

　　“好像一切都早就在梦里经历过无数遍，又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