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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过去 ...

  •   姜凭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待宣判死期的囚犯,每一天都在绝望和焦躁中度过,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可却万分清楚地知道,刀迟早会落下。

      那种感觉比直面死亡更痛苦,因为他心里其实渴望活着,渴望有人拉他一把,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就相当于把命交在别人手里。

      那是不对的,他却偏要赌一把。

      “你是被拐卖的,赵家买了你,又对你不好。”

      姜凭没有看身边的人一眼,好像只要一眼他就再没有说出这些话的勇气了。

      “三个月前,你不是要去参加集训,而是要去川城找你的家和家人,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可是你……本来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走?”

      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也没有哭,姜凭说得很平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没想到真的说出口,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大概是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脑海里想象过太多遍,以至于已经麻木了。

      “你……都知道了。”赵远闭了闭眼,最后一滴泪随之滚落,他又睁眼,一直恐惧的场面终于还是来临了,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听到姜凭说出来的那一刻,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乱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难道我现在不可怜吗?我的病比以前更严重了,我连路都走不了,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姜凭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个大大的黑洞,不断地在吞噬着他。

      “你怎么会这么问?”听到姜凭悲伤的声音,赵远一怔,他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会觉得你可怜?而且可怜不是喜欢一个人的开始,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很好,我想要离开是因为我不够好。”

      他慢慢摸出手机,点开页面递到姜凭手里:“我一直想告诉你一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姜凭茫然地接过手机,页面上显示着机票预订,订票日期是两天前,赵远见到赵友盛的那天,出行人的地方却是两个人的名字。

      赵远……还有姜凭。

      “这是——”

      “你愿意陪我一起吗?”赵远握住他的手,因为眼里闪着泪光,所以眼睛很亮,“我有点害怕。”

      姜凭有些迷茫,他一直忐忑不安的答案,竟然这样简单,他转头看向赵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

      声音哽在喉咙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在心里反复构想的质问、指责和怒吼都派不上用场了,不管赵远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重要的是这一次,他打算带上自己。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可是我的腿——”姜凭低下头,露出了失落,“我以为会好的。”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赵远轻轻抱住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吻了吻姜凭的额头,这一刻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每个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自卑的。”

      “什么?”姜凭靠着赵远的肩膀,鼻音很重,像被闷在被子里一样,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他的思维迟钝极了,一下没明白赵远的意思。

      “我说,我们在对方面前都只看到了自己不好的一面,所以变得懦弱,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赵远伸手摸了摸姜凭柔软的头发,很轻地笑了笑,有点自嘲,也有点释怀,因为他们眼里的对方都太好了,所以他们忍不住怀疑自己不够好。

      “我很抱歉,那时的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差点丢下你,我太害怕了,害怕配不上你,害怕自己的家庭拖累你,更害怕当你发现我其实一无所有的时候不要我。”

      “我才不会。”姜凭不满地动了动身子,将自己的脑袋从赵远手中拯救出来,抬眼瞥了他一眼,“根本是你自己乱想!”

      “是是是,是我不对,我的安安那么好,都是我乱想,我跟你道歉。”赵远眯起眼睛,再坚硬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

      “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事。”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着,姜凭感觉自己的手也跟着温暖起来。

      “好。”大概是真的准备好了,赵远很快答应道,他捏了捏姜凭的手,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于是姜凭也捏了捏他的手。

      “其实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但是被拐的时候我已经七岁了,记事了,我记得那是个早上,我和弟弟想跟妈妈赶集,可妈妈不肯,我一害怕就说不去了,可弟弟哭着喊着要去,妈妈只好带上我们。”

      姜凭愣了一下,赵远竟然还有个弟弟。

      “买完东西我们往回走,路过一间门面房,门口站着两个不认识的男人喊住了我妈妈,那里面坐了很多人,好像在打牌,我让妈妈不要去,可她说没事,妈妈一直没有出来,有人把我和弟弟也喊了进去。”

      “奇怪的是,我们一进去,打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三四个男人,那个喊我妈妈的人拉上了卷帘门,然后我看见了这辈子最可怕的场景——”

      说到这里,赵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姜凭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要是难受,就不要说了。”他感觉到了回忆过去时赵远的痛苦心情,突然有点后悔,他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个夜晚也会心痛得没办法呼吸。

      “不,我要说。十几年了,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跟谁去说这些,你愿意听我真的很高兴,这件事憋在心里太久了,久到我自己有的时候都会恍惚,会怀疑是真是假。”

      赵远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那些人抓着我妈妈,用很粗的针给她打药,她慢慢就不动了,然后我看见他们拿着刀捅在她背上,流了很多很多血,地上都是她的血,他们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有人抓着我和弟弟,我怎么也挣不开。”

      “妈妈一开始还在惨叫,后来连声音都没有了,他们把我和弟弟关在了地下室,告诉我们‘你妈妈走了,不要你们了。’”

      “我们被喂了药,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我试过喊叫,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也试过逃跑,可又被抓回去了,喂了更多的药。”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一两个星期甚至更久,我们被装进卡车带走了,车上还有其他小孩。”

      “我弟弟先被买走了,我因为年纪大,不好卖,过了很久才被低价卖给了家里很穷的赵友盛。”

      回忆起凄惨的童年,赵远忍不住仰头将眼泪憋回去,他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可姜凭却伸手替他擦起了眼泪,说:“没关系的,我不也老是在你面前哭吗?在喜欢的人面前哭是特权啊,别人都没有的。”

      姜凭的话让赵远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落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本子上写我记得的所有细节,画那些场景,一遍又一遍,我不停地梦到当年的场景,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梦里妈妈的脸已经开始模糊了。”

      “醒过来之后,我好害怕,我害怕连我也忘记了妈妈,就永远不会有人能找到她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知道你自杀过的事情我很难受,因为我曾经也想过死,死了就都结束了,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难过,我站在楼顶,看着脚下漆黑的夜,眼前出现了妈妈模糊的脸,要是我走了,她和弟弟可能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这样的念头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我开始拼命地打工挣钱,赵友盛说我要是能给他还清赌债就把人贩子的名字告诉我,所以我一直在挣钱还债。”

      “后来我无意间在网上看到陆和璋的帖子,他出的价钱太高了,我忍不住心动了,要是能拿到那笔钱或许就能从赵友盛那里拿到消息,可我养母的病更重了,我只好把陆和璋的定金交给了医院,而赵友盛的赌债却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赵远叹息道:“我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你,更没想到的是在我几乎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队里来了个川城的新人,家里给他寄了特产让他分给朋友吃。”

      “那个味道,我只吃了一口就意识到,我一定是来自那个地方,于是我联系了寻亲网站的工作人员,之前因为没有方向所以没办法帮我找,二月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找到一家丢了两个孩子的,想让我过去看看。”

      提到二月,又想起刚刚顾崚的话,赵远有点愧疚:“当时我担心万一找到亲生父母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加上答应陆和璋骗你的事对于我来说一直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才会找借口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后面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听完了赵远的故事,姜凭沉默了,原来他以为的那些痛苦在赵远的过去面前,其实不是那么糟糕,原来赵远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对于普通人而言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苦难。

      可他却坚强地走到了现在,姜凭想起那些他因为抑郁症无法控制情绪痛哭的时刻,还有因为睡不着而发脾气的夜晚,赵远温柔又有耐心地安抚他,逗他开心,会在下雨天到室外给他录白噪音,也会仔细地记得他所有的小习惯。

      自己就像一块不被人看好的贫瘠的土地,在赵远的悉心浇灌下,慢慢地长出了杂草,而这样没什么用的改变在赵远眼里就像整个世界开满了花一样,足以让他高兴地为自己庆祝。

      他从来都不知道,赵远才是沙漠里开出的花,美丽而珍贵。

      姜凭紧紧地抱住了赵远,像是找到了丢失很久的宝贝。

      “去川城吧,我们一起去,陪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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