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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刺破 ...

  •   姜凭依旧没有反应,双目直直地盯着雪白的墙壁,任凭方瑞琴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吵嚷。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见询问姜凭无果,方瑞琴只好转向站在一旁的顾崚,而梁必玉交完钱之后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顾崚生平第一次觉得难堪,也愧疚,他站得笔直,微微垂首,雪亮的白炽灯光打在他的镜框上折射向另一个方向。

      “阿姨,对不起,我跟姜凭发生了争执,我说了一些话应该是刺激到了他,真的对不起!”

      “小顾,阿姨不是想怪你,可你是他的医生,你最知道他的情况,实在是受不了刺激……”水汽弥漫在眼中,方瑞琴几乎带上了恳求的语气,“他上一次……出事,你也在的,太痛苦了,阿姨没办法再面对那样的煎熬了,就当是阿姨拜托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自杀两个字给她留下的阴影仿若乌云,她甚至没办法亲口说出来。

      “可是……”不知道是医生的责任感还是内心的本能驱使,顾崚下意识地说道,“他一直在逃避,甚至他的腿,也是因为他逃避事实导致的心理障碍,对爱和关注的渴求让他习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脆弱的、病痛的形象,这对于他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甚至于这样的心理误区,会让姜凭出现更多的躯体化表现,将心理上的障碍统统转化为身体上的疾病,毫无理由无法行走的腿、不用药物就无法入睡的睡眠障碍、明明吃下去却转眼就呕吐的胃肠反应还有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情绪变化,这些都只会越来越严重。

      “姜凭需要的是治疗,不是一味地纵容和妥协,你们害怕刺激他,所以任由他随心所欲,可是这样只会害了他。”沉重的无奈像暴风雨来前的乌云,横在人与天之间,压在顾崚心头。

      他理解方瑞琴和姜荣作为父母面对站在悬崖边上的儿子,心中怀有的后悔、歉疚以及忧虑,可长时间的了解和观察下来,他们无底线的退让其实是另一种将姜凭推入深渊的力量。

      姜凭在他们的身上感受不到真正的爱,那种迫切想要将孩子拉回到平地的爱。

      顾崚带着批判意味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方瑞琴的愤怒,她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一抹绝望的神色:“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在他生病之后,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见心理医生的次数比他更多,可我没有办法啊,我没有资格去批评他,那些话谁都可以说,只有我不行——”

      “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背叛他的人,因为我的离开,他的家彻底散了,后来我才明白,那个晚上他说的话其实是最后的挽留,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懂,就算是个孩子,也不会把心里话直接说出来。”

      “我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也永远不可能弥补自己的错误。”

      方瑞琴声音里压抑着哭腔,她看起来很憔悴,嘴唇很干,眼下的黑眼圈明显,她摇着头:“我早就不求这些了,只要他好好活着,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都不要紧的,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姜凭竟然是这么决绝的一个人,顾崚不由一愣,可转念想到,一个两度自杀的人确实足够决绝了。

      即便他们这样争论,独自坐在诊疗床上的姜凭却依然没有动静,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走不出来,如果不是还在呼吸就仿佛是消失了一样。

      方瑞琴的情绪显然也失控了,顾崚不想继续争执下去,按理说,他根本就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但姜凭在他身边住了三个月的院,又和他有着这样的联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给他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顾崚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诊疗室,一出门却正好撞上站在门口的赵远,看样子他不是刚到的。

      赵远眼中隐忍的急切和担忧让顾崚心念一动,他忽然问道:“你知道姜凭之前自杀的事吗?”

      “知道。”赵远背靠着墙壁,大概是出门太着急了,顾崚注意到他的上衣穿反了,粗糙的走线明目张胆地暴露在外面。

      “他手上有疤,所以夏天也穿长袖遮住。”

      可赵远接下来的话却让顾崚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全部。

      “不,我说的不是那一次,是今年二月。”

      “二月?”赵远的后背一下离开了坚硬的墙面,表情一瞬间剧变,嘴唇抿紧,眼睛紧盯着顾崚,眉眼间的柔和化作严峻,
      “什么意思?”

      顾崚与他对视,寸步不让,字句清晰:“今年二月的一个晚上,他一次性吃了两盒抗抑郁药,还有安眠药,被送到这里来抢救。”

      “怎么可能?他的抑郁症明明已经好起来了,药也在减量……怎么会?”赵远满脸震惊,反驳的声音却越来越弱,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的病好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还是那样草率地离开,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只是一段匆匆结束的感情,但是对于本就有心理和情感障碍的人而言,那可能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顾崚的声音很冷,平静而锐利地剖开一段事实,可这样的话对于听者实在残忍。

      赵远的手在颤抖,抖得很厉害,他自己却没有发觉:“我……”

      “你只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无法克服的困难,你有你的苦衷,那你一开始就不应该靠近他,如果只是为了钱,你就不该爱上他。”顾崚摘下眼镜,闭了眼,叹气道,“赵远,姜凭他生病了,你应该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再选择他,他不是能一次次接受别人离开的人。”

      “我一直在犯错,我想弥补之前的错,可我不管怎么做,都会对他造成伤害,是我不坚定,竟然想用逃跑来避免伤害。”赵远极力地睁着眼睛,忍住了泪,“建立在谎话上的感情,我每一天都在害怕被发现,害怕失去他——”

      “姜凭需要的是一段稳定的关系,一个坚定选择他不会离开的人,我这样说或许越界了,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对他的爱能让你做到这样吗?”顾崚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做不到还不如不要回来,早早放手。

      可他没资格这么说,因为他也做不到。

      “我不能失去他……”赵远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可我真的有资格留在他身边吗?我根本就配不上他,他说喜欢我,他说想跟我在一起,他对我笑,美好的就像一场梦——”

      “可是梦总是会醒的!”

      眼泪缓缓溢出眼眶,划过他瘦削的脸庞,赵远的眼睛里浮起绝望:“除了还不清的债,我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他,他曾经喜欢过陆和璋,陆和璋说只要我离开,他们就能回到从前,陆和璋可以给他一切,让他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用操心任何人、任何事……”

      “可他现在喜欢的是你!你是不是不相信他的喜欢,那我告诉你,他的腿完全是因为心理障碍,在他心里,只有他生病需要人照顾,你才会回到他身边,所以他不肯接受治疗,就是为了逼你回来!”

      顾崚恨铁不成钢地喝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怯懦的一个人,他为了和你在一起有多努力,你却因为内心的自卑放弃了他!你就是害怕听到答案,害怕他会先丢下你,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不管答案是好是坏,也好过互相折磨!”

      “告诉他……”顾崚说得对,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赵远松开了拳,他和姜凭之间总要一个人先迈出那一步,可他却一直在等,等姜凭先开口,他简直就是个懦夫!

      赵远转身走进了诊疗室,说了许多话的顾崚脱力地靠上墙壁,松了口气,又像是叹了口气,表情落寞,眼神空寂。

      “要不要去喝一杯?你看起来像是想大醉一场的样子。”消失好半天的梁必玉却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冲顾崚挑了挑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的。

      顾崚重新戴上了眼镜,隔着镜片的目光锐利,半晌,他疲惫地点了点头。

      诊疗室里,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方瑞琴又尝试跟姜凭沟通却始终无果,见到赵远走进来,她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什么,轻声说了句“拜托”,便走了出去。

      “安安。”

      姜凭孤零零地坐在诊疗床上,因为太瘦,笔直的脊骨透过薄薄的衣服特别明显,他的肩膀有点垮,看上去整个人都有点沮丧。

      赵远叫了一声,姜凭没有回答,于是他又叫了一遍:“安安。”

      姜凭还是坐在那里,赵远已经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瘦得硌人的身体。

      “天黑了,安安,你为什么……没有闭上眼睛呢?”

      姜凭直直地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过了很久,赵远听见他恍惚的声音。

      “闭上眼……赵远就走了。”

      他的语气太空洞,也太绝望了,好不容易忍住的泪顷刻间没有了防线,赵远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就泪流满面了。

      “不会走,赵远不会离开你,我保证,永远不会了,不管你生病还是不生病,我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此时的姜凭像极了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打从听到顾崚的话之后,他的脑子反反复复地回荡着一个问题。

      这一次,他该用什么来挽留呢?他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留下一个人来爱他?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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