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眼》阿斯塔

13、逃避

　　赵远没有食言，他是在姜凭好起来之后才要离开的。

　　所以车祸后的姜凭拒绝治疗，也拒绝出院，这一次，在弄明白赵远到底为什么离开之前他不会好起来了。

　　“你醒了？”姜凭睁开眼睛，有人在对面翻了一页书，他看过去，顾崚正仪态优雅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喝了小半的咖啡，“你前男友的手艺还行。”

　　“你怎么不叫醒我？”姜凭揉了揉眼睛，发现睡着前看的书已经好端端地摆在了桌上。

　　“叫醒你做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不用药的时候睡这么熟，怎么忍心打扰你？”顾崚双腿斜着交叠，微微倚着沙发扶手，落日微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剪影。

　　“没想到你还挺贴心的。”姜凭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顾崚又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地用下巴点了点：“没你前男友贴心。”

　　姜凭顺势看过去，才注意到掉在地上的毯子，他伸手捞起来，一边吐槽：“我毯子掉了你也不帮忙捡一下！”

　　“我可不想抢了他表现的机会。”顾崚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看到我来的时候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把我脸上瞪出个窟窿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你现在可是我的男朋友。”姜凭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他面前跟睡前一样放着杯牛奶，奇怪的是牛奶仍然温热。

　　“能找，不过我有预感，你没事不会找我，而且我还预感不是什么好事。”顾崚放下书，坐正了身体，“说吧。”

　　“我要看赵远的病历。”姜凭直说道，“他是为了救我受伤，我要看看具体情况，心里有个数。”

　　“我就说你没好事，病历也能随便给你看吗？”顾崚摇头，“开口就要我干违规的事。”

　　“我怎么也算半个家属吧，是不是赵远本人同意了就行了？”姜凭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打开了免提。“喂，我想看你的病历，行吗？”

　　“好。”那头传来赵远的声音，“你——”

　　姜凭不等他说别的就把电话挂断了，对顾崚一挑眉：“现在可以给我了？”

　　“既然你开口他就答应，你直接问他不行吗？”顾崚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行啊，他肯定会告诉我，但也肯定不会说实话，我讨厌听假话，为我好也不行。”姜凭一摊手，又问顾崚，“还有个问题，我听说有个被拐儿童DNA信息库，是不是只要比对DNA就能找到亲生父母？”

　　“也不尽然。”顾崚有一双格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剪得极短，手背上青色的静脉血管微微凸起于皮肤。

　　“怎么说？”姜凭问道。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亲生父母所处的地方偏远，没有接触到这种采集DNA的方法，又或者亲生父母……并不想找回孩子，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找不到家呢？”顾崚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两位，这是远哥让我拿上来的，请你们尝尝。”

　　说话间，一个身穿咖啡店制服的年轻男生端着托盘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笑着将两块蛋糕放在桌上。

　　“你们是远哥的朋友吧，这还是他第一次带朋友来店里呢！”男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唇红齿白，长得有点孩子气，但满脸阳光，笑容灿烂。

　　“他以前也在这里打工？”姜凭问他。

　　男生点头：“是啊，不过一年前他说换了份工作就不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又来了。”

　　“这蛋糕味道不错，你做的？”顾崚尝了口蛋糕，顺势看向小男生胸口的工牌，“Ryan？”

　　男生连连摆手：“不是我，是远哥做的，他做什么都好吃，我叫纪如奢，不过我们店非说上岗要有英文名，我就瞎取了一个。”

　　他好像很爱笑，从最开始就一直是笑吟吟的，眉眼弯弯，顾崚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你们先吃，我下去忙了，你这个可是远哥特地做的，一定要好好尝尝哦！”临走前，纪如奢还不忘冲姜凭眨了眨眼睛，十分活泼，也不知道赵远跟他说了些什么。

　　“有点意思。”顾崚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明亮极了。

　　姜凭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而是拿起勺子慢吞吞地吃起了面前的蛋糕，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的味蕾绽开，他又吃了一勺。

　　顾崚不动声色地看着，然后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所有的病都对赵远例外，真够有趣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顾叔叔？”姜凭吃着蛋糕，又问了个问题。

　　“你问题还真多，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说。”顾崚拿勺子搅着咖啡里的冰块，金属的勺子碰到陶瓷的杯壁，发出脆响。

　　“你在害怕，怕什么？怕他生气，还是怕他失望？”姜凭吃完了蛋糕，抬起头看着顾崚，有点好奇。

　　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男生喜欢偷看路过的漂亮女生，而女生喜欢成群结队去看打球的男生。

　　只有他不一样，总是默默地跟在陆和璋身后，他们从小就是邻居，一路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去书店，奶奶去世以后，遇到打雷的日子陆和璋就会敲开他家的门，给他讲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直到有一天，他撞见有女生正和陆和璋表白，那一瞬间的刺痛让他落荒而逃。

　　他并没有想过要告诉姜荣和方瑞琴关于自己的性向，而是在他和林恒宇的恋情被公开后，没什么所谓地承认了这件事。

　　姜凭毫不在意他们对自己性向的看法和感受，所以忍不住好奇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会如何在意这些。

　　“我爸一直说我是让他骄傲的孩子……”顾崚说了半句话，手里的动作停下，久久没有继续说。

　　“你品学兼优，重点大学一路读到博士，一毕业就进了裕州最好的三甲医院，方瑞琴说你很可能会成为你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顾崚的踌躇让姜凭感到惊讶，“你足够让任何一个父母骄傲了。”

　　“不够，我希望我能永远让他骄傲。”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是散开的，那是顾崚全身上下唯一不显得那么克制的地方，大概代表着他内心一小块属于自己的角落。

　　完美的表象下面隐藏着破碎的东西，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完美。

　　“祝你成功。”姜凭握着温热的牛奶杯，胃里一阵翻涌，“我——”

　　他刚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姜凭！”顾崚站起来一把抱起了他，冲进了卫生间，姜凭推开顾崚趴在洗手池边吐了起来。

　　眼见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顾崚轻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会这样？”

　　姜凭没有回答，他立刻反应过来：“你还是没有去看心理医生？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

　　“我没事。”姜凭胃里已经吐不出东西了，趴在水池边漱口，水打湿了他的刘海，声音奄奄一息。

　　顾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不禁加重了语气：“我是一个医生，我有责任和义务关心自己的病人，如果你还是拒绝治疗，我会把你的病情和你骗他的事情都告诉赵远！”

　　听到赵远的名字，镜子里低头漱口的人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从镜子里望过来，目光变得很冷。

　　在顾崚由严厉到震惊转变的眼神里，镜子里的姜凭缓缓转身，挺直了腰背，神色一改片刻前的充满好奇，唇角挂着水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我说……我、没、事。”

　　“你、你的腿——”顾崚忍不住摘下眼镜揉了揉又重新戴上，不可思议地盯着没有依靠外物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姜凭。

　　水珠从姜凭的发梢滚下，沾湿了衣领，他静静地看着顾崚没有说话。

　　可以顾崚的智商，几分钟就反应了过来，他感到十分不解：“你为了让赵远回到你身边装病？骗了所有人？”

　　“我没说过自己瘫痪，诊断是你下的。”姜凭甩甩头，将一直往下滴的水珠甩出去，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麻烦你帮我把轮椅推过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这样干净的眼睛下却是他无法理解的思维，顾崚愣了一会儿，转身去取轮椅，再次进来时他问道：“你打算永远瞒着他吗？”

　　姜凭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因为缺少脂肪，所以脸上的骨骼很分明，他好像越来越丑陋了。

　　“我不知道，瞒到他离开我的时候，或许我会先离开他也不一定。”

　　“你这样做……太偏激了，你难道没有想过，就算你是健康的，赵远也会回到你身边吗？”顾崚皱起眉，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不会的！”姜凭突然间失去了平静，他转身瞪着顾崚，太过瘦的脸颊上眼睛显得格外的大，目光却又瘆人，“当初他就是因为我的病来到我身边，留下来照顾我，现在他还是因为我瘫痪了才回来。”

　　“如果我好了，我没有病，他就会离开我的！他会离开我！”姜凭死死地攥着胸口的玉，情绪却无法冷静，他的呼吸十分急促而紊乱，“不行、不行——”

　　“姜凭，姜凭，呼吸、呼吸慢一点，慢一点！”顾崚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立马上前扶住了姜凭的身体，突然急促的呼吸极易导致缺氧，他高声提醒姜凭调整呼吸。

　　好一会儿，姜凭才缓过来，抚着胸口喘气。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顾崚紧紧地皱着眉看他。

　　姜凭却低着头道：“我不敢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