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眼》阿斯塔

12、约定

　　陆和璋没有点破，只是如约发来了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姜凭也就没有发现自己对赵远的不一样。

　　那一天姜凭正在阳台对着夕阳画画，门铃突然响起，他以为是赵远没带钥匙，丢下画笔，举着一双被染花的手去开门。

　　“赵远你还能忘带钥匙——”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却猛地扩大又收缩了一下，门外站着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来客。

　　“好久不见啊，姜凭。”林恒宇只是站在那里，抬起帽檐对他咧嘴一笑，姜凭就感觉心口一震，双腿几乎要打颤。

　　“你来干嘛？”姜凭的脸从白皙变成惨白，衬得一双眼漆黑幽深，他嘴角的肌肉绷得很紧，仿佛随时会断的弦。

　　“当然是找你叙叙旧。”林恒宇凉飕飕的目光越过姜凭的肩膀朝屋子里扫了一眼，神情说不出的让人厌恶，“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好歹我们也爱——”

　　“闭嘴！”那个字一出口，像是一道雷霆劈下，没有任何防备的，姜凭失声尖叫起来，他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想听，不想看面前这个他恨不得从自己生命里抹掉的人。

　　“姜凭！你没事吧！”另一个声音突然靠近，紧接着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他的肩膀，姜凭茫然地睁眼，对上眼神担忧的熟悉面孔。

　　“赵远。”

　　“是我，你没事吧？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赵远语气焦急，姜凭注意到他的包被扔在地上，大概是跑过来时太着急了。

　　“赵远？你俩住一起……”林恒宇露出下流的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突然恍然道，“原来是你的新欢啊，那他知不知道你跟我——”

　　“你闭嘴！”这一次怒吼出声的却不是姜凭，而是赵远，他一改平日的温柔，沉下脸，配合他原本凶悍的长相和高大的身材，十分能震慑人。

　　林恒宇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嘴硬地叫嚣：“我这里有的是照片和视频，你敢打我还把我送进派出所，别以为退了学就能解决问题，这些照片要是流出去，你、你爸妈谁都别想做人！”

　　“我让你闭嘴，听不懂吗！”赵远怒极，一把拎起林恒宇的衣领，稍一用力就把他推到墙上，“我叫赵远，姜凭现在是我的人，你再说他一句试试！”

　　他说得掷地有声，恍惚中的姜凭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地看向赵远。

　　赵远手劲大，林恒宇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反倒被赵远的手勒得涨红了脸，剧烈地咳嗽起来：“你放开！给我放开！”

　　“废物！”赵远也不客气，一使劲，手是松开了，林恒宇却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你、你们给我等着！”林恒宇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手指着赵远和姜凭威胁道。

　　赵远挡在姜凭身前，冷冷地看着他：“我叫赵远，记清楚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敢碰他一下，就等着进医院！”

　　眉骨处的疤给他的凶狠添色不少，加上狠厉的话语，颇有点不要命的意味，林恒宇不过是个心坏的学生，哪见过这阵仗，狠话也不说了，转身跑的没影。

　　人跑了，赵远转过头来，姜凭扶着墙慢慢蹲下。

　　“姜凭你……”他还没说完，姜凭就“哇”的一声吐了，那是种不要命的吐法，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才罢休。

　　赵远扶他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拿毛巾，好不容易姜凭不吐了，脸却红了起来，赵远一摸额头，温度高得烫手。

　　最终还是去了急诊室输液，整个过程姜凭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他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圆月，突然对赵远说：“月亮好圆。”

　　他的嗓音因为经历过剧烈的呕吐变得低哑：“他跟我表白的那天月亮也是又大又圆，月光照在地上，就像银河铺在了脚下。”

　　“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以为那就是幸福，我认真地爱他，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可他背叛了我，为了钱，把我们的照片和视频传得到处都是，多可笑啊，我一直觉得钱是最不重要的。”

　　“姜荣和方瑞琴都是为了钱才丢下我，连我以为的真爱也更爱钱，钱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他们都觉得只要给我钱，就能回到以前。”

　　“我退学了，其实也不是因为那些丢人的照片和视频，我只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得到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这有错吗？”

　　姜凭望着车窗外面，像是在问赵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想，其实我没有做错什么，不过就算做得再好，也不影响别人伤害你。”

　　“我突然就觉得活着真没意思，没有一件事是你努力想得到就一定会得到的，更多的时候，你付出的努力只会让你看起来更可笑更可怜。”

　　他自顾自地说着，赵远没有说话，却忽然伸过手来，垫在他抵着玻璃的额头下。

　　赵远的手心温热结实，上面有硬硬的老茧，摩擦皮肤时痒痒的，却让人很安心。

　　姜凭安静下来，唯一一段恋爱以惨烈的结局告终后，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人有感觉了，可当赵远挡在他身前认真地说
　　“姜凭是我的人”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即便以当时的情境来看，赵远那句话更像是为了应付林恒宇。

　　但此刻额头抵着赵远温热的掌心，姜凭不得不承认，就算那句话是假的，他的心动却是真的。

　　他太想有人爱他了，就算是镜中花水中月，就算已经从云端跌落泥泞，他还是想有个人爱他，有个人愿意朝在泥泞中打滚的他伸出手。

　　可经历过失败的姜凭，一面渴望，一面害怕，踌躇不前，他沉默地感受着额头那一小块皮肤传来的温度，心绪翻涌却没再开口。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停下，姜凭折腾了一晚早没了力气，下车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崴了脚，赵远付完钱大步走过来，一把打横抱起他进了小区。

　　“你把我放下！”虽然性取向正确，但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在小区大门口公主抱这种场面还是让姜凭挂不住面子，下意识挣了一下。

　　“别动，大晚上没人看得见。”赵远抱得轻松，月光将两个人重合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从姜凭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一半在月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好看得姜凭的心狠狠震了一下，以至于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开口了。

　　“我得抑郁症很久了，一直没有正规治疗过，我打算最近去找心理医生看看……”

　　“或许、或许……”他还有好起来的机会，可姜凭没有说下去。

　　赵远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却停下了脚步，昏黄的路灯斜着打下来，照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姜凭几乎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平静的神情给了姜凭说下去的勇气，他大着胆子问道：“你还挺有耐心的，能不能像你看到的帖子一样，每晚对我说一句——”

　　“天黑请闭眼？”夜风吹过耳边，连熟悉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嗯。”姜凭点头。

　　赵远却继续说道：“可我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是杀手，还是医生？”

　　他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像浸了水一样变得湿润而性感。

　　姜凭望着他看过来的眼睛，好像那里面有一泓深深的水潭，让人沉溺，他脱口而出：“就以朋友的身份吧。”

　　“朋友？”

　　“嗯，朋友。”姜凭又点点头，下定了决心，“我不想奶奶担心我，也不想……别人担心。”

　　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看到赵远红了眼的样子，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一下，也是因为赵远说的那些话，才让他动了治疗的念头。

　　夏夜的蝉鸣不断，凉风习习，交错的树影微微晃动，气氛被烘托得刚刚好。

　　就在姜凭忍不住地想或许下次要写男主向女主表白的桥段时可以用上这段景色描写时，赵远突然开口：“那个别人……里面有我吗？”

　　他的话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也带着一点莫名的期待。

　　姜凭听出来了，可张嘴的瞬间又犹豫了，他很难不想起林恒宇，最初的时候林恒宇也是这样，对他好，照顾他，真诚又小心地靠近他。

　　可最后却……

　　“赵远……你会离开吗？”姜凭在心里说了很多遍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对他的好，但对他的人真的不多，每一个他都想要紧紧地抓住。

　　万一呢？万一这里面有一个是真心对他的呢？

　　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又舍不得放弃任何一点可能，其实他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比如一句“天黑请闭眼”，然后天亮的时候，那个声音也会温柔地喊他醒来。

　　“比失去更痛苦的是得到过再失去，所以，我讨厌从我身边逃跑的人，所有人。”

　　“至少，在我好起来之前不要离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赵远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