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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扎西德勒(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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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海玉树地动山摇的时候，其他地方的人仍旧在进行着平常的生活。直到第一条有关青海地震的新闻在电视上出现，这场灾难才被国人关注到。
“来看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据国家地震台网测定，今天早上七点四十九分，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玉树县，北纬三十三点一度，东经九十六点七度，发生七点一级地震，震源深度三十三公里……”
张祥正在埋头吃早饭，听着电视机上忽然出现的这个报道，愣了一下。他在心里把地震的地点又念了一遍，然后猛地抬起了头。
张祥端着手上的碗走到了电视机前，再次确认了一下。
真的是青海玉树地震了!
张祥赶紧放下了碗，掏出手机开始给任仰打电话。任仰前两天还和他说正在青海玉树。张祥问他怎么全国到处跑，任仰只说旅游散心。
拨了电话但是根本打不通，张祥着急地又打了一个，结果还是一样。他的妻子从卧室出来了，催促张祥赶紧吃完饭送儿子打针去。
张祥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她:“青海玉树地震了，任仰在那里……”
随着地震的消息被传出高原，震中的情况就开始牵动全国上下的心。零八年汶川地震的记忆还未磨灭，青海却又一次出现了大地震，这让所有人都心里一紧。
林偕也看到了新闻，他立刻联系了乙酉，同样是联系不上。
林偕经过多方面打听，了解到因为地震，许多通往玉树的路都被落石和滑坡给堵住了。
而且现在武警官兵已经在进入玉树的路上了，其他的人或车不允许进入震区，也就是说会进行交通管制。林偕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震区里，大部分人还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随时会出现的余震以及物资的紧缺让人们几乎陷入了绝望。
他们只能暂时躲避在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只有一小部分人自发地在废墟里寻找还活着的人。
在救援物资到达之前，结古镇上的人只能忍受着饥饿和伤痛。
扎西还是倔强地在废墟里继续寻找巴鲁。任仰肩膀上的伤挺严重的，再加上乙酉因为高原反应情况不是很好，任仰就带着乙酉先在临时避难区休息了。
“难受吗？”任仰看着乙酉干裂的嘴唇和煞白的脸有些着急。
现在震区里的水电和通讯全部中断了，别说乙酉了，就连几岁的奶娃娃都只能忍饥挨饿。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点疼……”乙酉看了一眼任仰皱起的眉头，他不想骗任仰自己没事，只是轻轻地靠在他怀里，毫无隐瞒地依赖着他。
“坚持一下，肯定会有人来送物资的……”
任仰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结古镇算是处在地震中心，受灾情况十分严重。要是再不来救援，恐怕死亡人数还要攀升。
不光是被埋在废墟底下的人，有幸被救上来的人因为缺水缺粮、没有医疗救援，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整座城的人都开始焦急期待着，期待有人能赶快带来一点光明。
就在这样的无序和混乱中，他们迎来了地震后的第一个黑夜。现在是四月份，而且是青海省的四月份，晚上的气温能达到零度以下。
乙酉发起了烧，任仰除了把身上的衣服给他披上，用力地抱着他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任仰抬头看了下不远处，夜色里，扎西和卡卡儿仍然站在废墟里。
结古镇一点灯火也没有，如果没有月亮，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扎西也看不见什么，但他就是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敲，一声一声地喊，喊到嗓子都哑了，卡卡儿就接替他继续吠叫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后半夜，卡卡儿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不远处的任仰和乙酉听到了，都睁开眼看了过去。
他们都没有睡着，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能安心入睡。
扎西喘着粗气摸了摸杂乱废墟中的一只手，卡卡儿更是使劲地用鼻子嗅着，然后叼着那只手努力往后撤，企图把被埋在下面的人拉出来。
突然，扎西爆发出一句巨大的喊声。一旁一直守在废墟旁的格桑听到了立刻睁大了眼睛。
她听到了，扎西喊的是藏语的父亲。
格桑不顾骨折的右腿，用手撑着忍痛站了起来，往扎西那边走。但没走两步她就摔倒了，格桑就用胳膊继续撑着往那边匍匐。
乙酉看着扎西跪在了废墟上，发着狠地搬那些石头。他直了直身子要站起来。任仰按住了他:“你在这儿别动!我去看看!”
乙酉摇了摇头:“我得去见巴鲁大哥一面。”
任仰听他这样说愣了两秒，然后就沉默了。他把乙酉扶了起来，搂着他也爬上了废墟，到了扎西身边。
巴鲁已经被扎西刨出来大半个身子了，任仰看到后立刻伸手帮忙，乙酉则在一旁搬动其他的石块。
任仰摸到巴鲁的手时心就颤了一下，巴鲁的手已经凉了。
他看了一眼扎西，扎西只是发着狠地用力，什么反应也没有。
巴鲁的下半身被压在了一面倒塌的墙下，就算任仰他们用力也拖不出来。再这样拽下去，除了伤害尸体没什么好处。
任仰拉住了扎西，扎西还在不管不顾地用力。他拽住了扎西的手，平静地说:“扎西，巴鲁大哥已经不在了。”
任仰知道这有点残忍，但扎西必须面对!扎西痛苦地挣扎起来，还是要救人。
任仰双手抱住了他的脑袋，放大音量说:“他被压得很紧，我们拉不出来!等着救援队来吧!让巴鲁大哥好受一点……”
扎西听着他的话慢慢地跪下了，哭声不再是隐忍的，而是仰着头看着天痛哭起来。
格桑的手被划破了，但她还是挪到了废墟上。格桑没有像扎西一样痛哭，她趴在巴鲁旁边，轻轻地拉住了巴鲁冰凉的手。
格桑用藏语喊了一声自己的丈夫，可是回应她的只有结古镇带着凉意的夜风。
格桑将额头贴在了那只毫无温度的手上，眼泪落在了巴鲁的指尖，滚烫着。
就在其他人都无言静默的时候，废墟之下竟然冒出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扎西愣了一下，他抖着手探下废墟。昏暗中，扎西在巴鲁身前好像摸到了什么。
是一只小手!还热着!
“有人在下面!还活着!”扎西说完就继续扒拉着旁边的石头。
下面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旁边的一些人都自觉地凑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手里握着一个手电筒，他拿着手电筒朝扎西那边照了过去。
这下他们都看到了，巴鲁的后背上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在他胸前的位置竟然还窝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头上都是血，小手努力地往上伸着，响亮的哭声震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都开始帮着扒拉起废墟来。
那孩子在地震的时候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晕了过去，刚刚才慢慢清醒一点，醒来就开始哭。
任仰看了看那孩子的位置，巴鲁的下半身虽然是被压着的，但孩子趴在巴鲁的胸前，没有被压住。
他探身下去双手将孩子抱了出来。孩子抱在手上的时候任仰才知道这是一个多小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左右，还是个小姑娘。
“是个孩子!……还活着!还活着!……”旁边的人看到孩子都开始大喊起来。
谁都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在废墟下被埋将近24个小时还能活着，这在震区的结古镇真的是个奇迹!
孩子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乙酉看到后立刻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小心地将哇哇哭泣的小姑娘包了起来。
“快送出去!”旁边的人看到赶紧让出了一个空，让抱着孩子的乙酉出去。
任仰也跟了上去，他看了一下孩子头上的伤，血流得不少，不知道严不严重。
扎西的手还留着刚刚那个小女孩的温热。旁边的人看到巴鲁这个样子都说不出话来，眼泪无声地就开始往外冒。
在这样的绝境时刻，巴鲁像个英雄一样。他死了，死得很狼狈，他背上的老太也死了，可是他怀里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逃过了两场大地震，逃过了饥饿逃过了失血，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那动人心魄的哭声给死寂般的结古镇放下了一个亮光，让大家瞬间被点燃了——活着是那么难，可他们还是活了下来……
拿着手电筒的男人将手电筒放下了，就留在巴鲁的手边，巴鲁不能陷在黑暗里。
扎西借着光亮看到了点什么，他抖着手摸了摸巴鲁的前胸，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角。
扎西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全都神采飞扬地笑着。
扎西拿着那张照片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了起来，发现照片的背后好像还有东西。他颤着手将照片翻过去，看到了几行字——
“请务必成长为一名有担当、有信念、有知识的新中国青年!我们与共和国一起成长!革命理想万岁!”
在照片的右下角写着“青海兵团纪念，1969年10月1日，格尔木河畔”。
扎西看着照片上那工整俊秀的字迹，呆愣在原地。手电筒的光从照片的后面照过来，在字迹的后面又显出了那一群知青的样子……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从远处高呼:“来啦!来人救我们了——”
扎西跟着其他人一起转头看过去。不远处，一队武警官兵背着行囊正往这边来，旁边是幸存者的欢呼和哭泣声，几乎压倒了一切。
扎西手里的那张照片忽然掉了下来，被一阵风带着往上飘了一圈，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一刹那，照片上的人在风中飞扬了起来……
那几句话巴鲁记了四十年，从孩子到父亲，从格尔木河畔到结古镇，从生到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