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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川西葬穴(22) ...

  •   任仰不敢走大路,怕被寨子里的人找到,只能走一些崎岖小路。

      寨子里今夜尤其热闹,每家每户都亮着灯,四处都有本地人叫嚷的声音。

      县里的医院离这里还有不少的距离,靠走是不行的。任仰绕去了多吉次旦的碉房前,想看看能不能开车走。

      他摸到了碉房附近,探头出来却看到车前有还几个人正看守着,看来是等着他和乙酉出现呢。

      任仰刚收回脑袋,胳膊立刻被一个人抓住了,他应激地朝后踹去,桑吉拉姆往旁边侧身躲了过去。

      任仰看到是桑吉拉姆,收回了腿,没有轻举妄动,但也保持着距离。他不能确定桑吉拉姆是不是和那些寨子里的人一样是来抓他的。

      “寨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找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去西山?!”拉姆看着任仰和他背上的乙酉说道。

      “就因为一个西山,就要损害那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人命还抵不过一个族规吗?你们这样是动用私刑,是犯法的!”任仰看着桑吉拉姆低喊道。

      桑吉拉姆纠结似的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已经被关起来了,我和母亲有幸没有被惩罚……”

      任仰继续说道:“难道你还不懂吗?!这个族规已经没有人性了!你们现在这样和互相残杀有什么区别?!我想就算你们的祖先真的敬奉山神,也是为了族人能一直繁衍下去,而不是想看到你们现在这样!”

      桑吉拉姆往前走了一步,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他们不听我的!他们现在就像是饿极了的牦牛,太可怕了!”

      任仰赶紧说道:“你现在应该想办法去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这件事!寨子里已经有人死了!”

      任仰没有直接告诉拉姆她的父亲已经被桑吉贡布杀了这件事,怕她接受不了。

      桑吉拉姆以为任仰说的是被族人失手打死了的加布的父亲,没有往更深处想。

      “对,报警!可是……可是,我没有手机,我们的手机都被收走了!”拉姆着急地说道。

      任仰的手机也没有带在身上,他想了想,看向了一旁的马房。

      “我们现在就离开寨子,去派出所报警!”任仰说完就朝马房走了过去。

      拉姆也反应了过来,跟着任仰摸进了马房。任仰把背上的乙酉小心地放下来,让拉姆帮他扶着乙酉。

      拉姆看着人事不省的乙酉问道:“他怎么了?”

      任仰的手抖动了一下,随即又加快了动作,没有说话。

      拉姆托着乙酉,发现他浑身冰凉。任仰已经将两匹马牵了出来,他先上了一匹,然后在拉姆的帮助下把乙酉也抱了上来,紧紧地护在了胸前。

      拉姆利落地上了马,她对寨子再熟悉不过了,带着任仰走了一条很隐蔽的路,这条路上果然没有遇到寨子里的人。

      拉姆带着任仰狂奔起来。任仰不再是第一次骑马时的慌乱,他一只手将乙酉按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拉着缰绳,身上湿透了的衣服渐渐被吹干,冷气浸透了他的身体。

      拉姆骑着马路过了一户人家的房后,听到前面有人大喊:“多吉次旦死了——”

      桑吉拉姆直接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停下马,又听了一阵,确定寨子里的人口中喊的是自己的父亲多吉次旦。

      任仰看到拉姆停了下来,也勒停了马,靠过来问道:“怎么了?!”

      桑吉拉姆面色惨白地看向任仰:“他们说……我爸爸……死了?”

      任仰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瞒不住,拉姆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桑吉拉姆看到任仰没有露出任何震惊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知道这件事?”

      任仰如实回答道:“是桑吉贡布杀的。”

      桑吉拉姆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瞬间鼻子就酸痛起来,眼睛里漫上了一层眼泪:“哥哥……哥哥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拉姆痛苦地哭着,任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种事不管谁遇到都无法接受。

      桑吉拉姆狠狠地用藏袍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将马调过了头。

      任仰看到她这样立刻问道:“你要干什么?!”

      拉姆转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回去!妈妈和诺布还在寨子里,我要去保护他们!我还要为爸爸报仇!”

      任仰马上制止道:“桑吉贡布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你自己斗不过他的!况且寨子里现在所有人都听他的,你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桑吉拉姆没有任何犹豫:“就算他现在是能咬死人的藏獒,我也要回去!这不是会不会死的问题,是我必须要回去报仇,不然我就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了!

      “我不管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爸爸,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敌人!”

      任仰知道自己劝不了桑吉拉姆。她和桑吉贡布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同样是为了自己的父母报仇,在这个角度上似乎无法评定对错。

      在桑吉贡布那儿,多吉次旦罪无可恕,但在桑吉拉姆那儿,多吉次旦是最慈爱的父亲。

      桑吉拉姆最后对任仰说道:“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如果你能跑出去,就按你说的报警吧。”说完,桑吉拉姆就策马而去。

      任仰在原地看着拉姆奔远的背影,这一别就不知道各自的命运如何了。他又看了看怀里毫无声息的乙酉,在夜色里吻了吻乙酉冰凉的额头,然后就驾着马继续朝寨子外奔去。

      乙酉的脑袋毫无意识地靠在任仰的胸前,他的手指上还好好地戴着那枚红玉扳指,被任仰握在手里既心急又温柔地抚摸着。

      离寨的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任仰的前胸是乙酉冰凉的身体,身后是蜿蜒成一条小河的土路。这条路任仰没有走过,但他现在只能相信桑吉拉姆。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任仰终于看到了前面的一条横着的水泥路。他把马勒停在了路边,在一辆车路过的时候直接跑到了路中央。

      乙酉被任仰抱到了车上,车主正驾着车全速往最近的医院赶去。

      同一时间,几辆警车鸣着警笛进入了寨子里,林偕面色铁青地开着车跟在警车后面。

      他是后来接到了一个电话才知道寨子里出事了。

      俱乐部的五个人中,从寨子里逃出来的只有队长一个人。他逃出来后立刻报了警,然后又赶紧给林偕打了电话。

      当时林偕正在丹巴县里的那个临时租房内,接到了这个消息立刻往这边赶。

      林偕着急地给乙酉打电话,但联系不到人。他又接着给任仰打电话,结果还是一样。

      俱乐部的人告诉他寨子里的人彪悍异常,凡是闯进山里的人他们都会抓起来。

      老板是不是也被抓了起来?他现在还好吗?寨子里的人有没有对他怎么样?……

      许多的问题在林偕的脑子里盘旋,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收紧。

      这边,任仰他们已经到了医院。

      “医生!医生——”

      任仰抱着乙酉闯进了医院,什么也不顾地大叫起来。因为他刚刚试了一下乙酉的鼻息,什么也没有。

      任仰不敢相信,他不敢再试乙酉的脉搏,但又无法不在意乙酉冰凉的身体。

      任仰慌不择路,还是好心的司机告诉了医生大致情况。乙酉第一时间被送进了急救室。

      “没有心跳了……”

      “准备除颤!”

      “充电两百焦!”

      ……

      “再来一次,充电两百焦!”

      “充电完毕!”

      ……

      抢救室里的医生一边给乙酉除颤一边做心肺复苏,但心电图却只有一条刺眼的横线。

      任仰在急救室外面,腿软地站不起来。他的手被冻得通红且剧烈颤抖着。

      任仰还抱着一丝希望——乙酉说他不会死的……

      但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任仰并未收到一个好消息。他在抢救室外面先是焦急、期待,然后是恐惧、慌乱,最后变为绝望。

      大概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抢救室里的医生看着心电图上那道绿色的横线,面面相觑,最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试图找到死因,却在经过了一番检查之后毫无发现——

      乙酉没有出现呛水的情况,没有任何急性病,除了被划破的手没有任何外伤。

      没有一个人知道乙酉是怎么死的。

      任仰是在看到医生白大褂的一角时抬起头的,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医生,硬撑着站起了身。

      “怎么样了……”任仰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没有力气似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请您节哀。关于病人的死因,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如果您……”医生还没说完,任仰就一把推开他,转身朝抢救室跑。

      急救室里还有其他病人,任仰疯了一样地寻找着,终于在一个角落的帘子后找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乙酉,他脸色发白毫无反应。

      任仰觉得不敢再往前走,他站在原地看着紧闭双眼的乙酉,觉得一阵眩晕。

      “怎么会这样?”这是任仰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

      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这么长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像胶卷一样展在他的眼前。

      任仰觉得好像做了好长的一场梦一样。他揉着酸痛的眼睛,想尽快醒过来。他宁愿乙酉的存在就是一场梦,也不能接受现在被放弃了治疗的乙酉。

      任仰无意识地抬起沉重的脚朝乙酉走过去,在碰到担架床的一瞬间就站不住了,直接跪了下去。

      “乙酉?乙酉你睁眼看看我!”任仰无措地不敢碰乙酉,他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乙酉的脸上,摸到的还是一片冰凉。

      “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你说过的,你不会死的!”任仰有些失控了,他拉起乙酉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用力地吻了吻。

      “你快点醒过来……别吓我……”任仰站起来将乙酉的头抱进怀里,疯了一样和他说“醒过来”。

      外面的医生进来拉住了任仰:“先生你冷静一点!病人已经去世了,节哀吧!”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知道,他不会死的,他活了三百多岁了!他是不会死的……”任仰觉得脑袋疼,眼泪滴到了乙酉的发梢上。

      医生听到任仰说的这些互相看了看,眼神明显是在揣测任仰的精神正不正常。

      任仰的情绪太激动了,医生们根本拉不住,不得已他们喊来了保安。

      任仰被几个保安压着靠在了墙上,一个医生看着任仰说道:“这位先生,如果你再这样我们只能报警了!接下来我们会试图联系死者的亲属,再联系殡仪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希望您能配合!”

      任仰听到医生这么说,愣愣地摇头:“他没有亲人……他没有亲人……”

      医生皱起了眉头,无奈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会先联系警方,最后真的找不到死者的家属那就只能由医院处理遗体了。”

      任仰听到这句话终于安静了下来,他绝对不能留乙酉一个人在这儿!

      “我好了,我刚才就是太激动了……”任仰不再大吼大叫,努力证明自己很清醒。

      保安们看到任仰这样放开了他。

      医生看着任仰问道:“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任仰又一次愣住了。什么关系?任仰竟然说不出一个答案,他该怎么回答他和乙酉之间的牵绊呢?

      任仰无助地站在原地,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不管自己和乙酉之间的羁绊有多深,他都没有任何身份来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他的后事。

      “朋友。”

      任仰现在才知道“朋友”这两个字可以多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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