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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川西葬穴(21) ...

  •   天色比之前更昏暗了,桑吉贡布站在任仰面前,不再是之前洒脱率性的傻小子的模样。现在的他直直地立在那儿,比之前的多吉次旦还要高大还要有威严。

      “你什么意思?多吉次旦不是你的父亲?”

      任仰听了桑吉贡布的那句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呢,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在说他和多吉次旦是父子,任仰从未想过还有这个可能。

      桑吉贡布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了西边最后的一点霞光,眼睛里铺开了一片橙红:“还记得我之前在车上和你讲过的故事吗?”

      任仰快速地在脑子里回忆着,之前桑吉贡布在车上和他讲过,寨子里之前有一个人误闯了西山,最后被砍掉了双脚。

      “那个被砍掉了双脚的人才是我的父亲!”

      桑吉贡布说着“父亲”两个字,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也消散了。

      任仰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样吗?

      当时桑吉贡布讲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丝毫异样,任仰和乙酉都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任仰现在再回想,他和乙酉得到的所有关于西山和神湖的信息全都源于桑吉贡布,原来他一开始就准备给他们下个套。

      任仰看着桑吉贡布的眼神愈发阴沉,他知道,桑吉贡布比他们想象地还要可怕。他镇定、冷静、城府极深且是个能忍的人,某些方面来说他的确更适合做统领整个寨子的人。

      桑吉贡布朝任仰走近了两步。任仰背上背着乙酉,他警惕地后退着,即使这样可能没有任何作用,但至少能有一点安全感。

      然而桑吉贡布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只有又开口道:“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族长一直没有孩子,寨子里的人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说他是没有天福的人,不能带领寨子强盛下去。

      “族长害怕了,他太渴望有一个孩子了。

      “突然有一天,他在寨子里发现了一个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的听力了得,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神童,是得到了山神祝福的人。族长觉得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该多好!

      “族长找到了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希望他们能把孩子给自己养,不管是买还是过继,族长都愿意。

      “但是孩子的父亲和母亲也很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坚决不同意。

      “于是族长不得不自己谋划,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这个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没办法养他们的孩子了,那孩子是不是就能给他了?

      “这样想着,族长一直注意着那家人。忽然有一天,孩子的母亲生病了,需要虫草制药材,可是这样的虫草很难找。

      “族长就去找了孩子的父亲,透露给他西山上有他想要的虫草。就这样,孩子的父亲在一天夜里偷偷溜上了西山。却没想到被埋伏在那的族长和族人抓个正着。

      “孩子的父亲被关了起来,寨子里所有的人都在谴责他,说他擅自上西山会触怒山神,让整个寨子遭殃。

      “于是按照族规,孩子的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掉了双脚。孩子的母亲因为生病再加上悲痛,一周后就去世了。孩子的父亲因为没有能力再做活,又失去了妻子,不久也去世了。

      “族长终于有理由去收养孩子了。寨子里的人对他的这个做法歌功颂德,说他是个善良的人,愿意收留罪人的孩子。

      “孩子就这样被族长收养了,他知道一切的真相,却没办法说出来,因为没人会信他。

      “每次提到自己的父亲,族长都会打他,直到打得他再也不提自己的过往。

      “但不久,族长和他的妻子又生了一个女儿,再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小儿子。

      “他再也不是众人眼中无福的族长了,他儿女双全,也终究会福寿绵延。可是小男孩儿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再也没有家了,只能被迫和仇人朝夕相处,扮演父慈子孝。”

      桑吉贡布的眼睛里好像灌进了神湖里的水,他的声音低沉又厚重,听得人心里喘不过气。

      任仰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从未想到桑吉贡布和多吉次旦一家还有着这样的纠葛。这个令人扼腕的故事竟然赤裸裸地发生在了桑吉贡布的身上。

      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袭来,桑吉贡布袍子上的牦牛毛乱糟糟地晃动着,不时蹭过他红肿颤抖的手。

      这个故事从未离开过桑吉贡布的噩梦,他在每一个梦到爸爸妈妈的夜晚哭着醒来,再将这个故事又一次加深在心里。

      他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忘记仇人所做的事,怕自己真的会忘记报仇。他不得不在多吉次旦面前扮演一个好儿子,但在梦里又自觉地跪在父母亲面前,听着他们悲痛的谴责。

      桑吉贡布痛恨这个寨子,痛恨寨子里这些冷血的人,痛恨那个神秘的西山,痛恨没有人性的族规。

      他不愿意离开寨子,不愿意放下一切远离这里。因为仇恨不会被化解,只会像高山上终年不融的雪,成为似乎永恒的存在。

      任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盯着桑吉贡布坚毅的脸,心底一阵阵发凉。

      后面喇嘛庙的地上,桑吉贡布的嘴巴被塞着。他躺在地上,歪着头看着自己这个能干的儿子。

      多吉次旦以为自己终能驯化他,让他做自己乖乖的小羊羔。却不想桑吉贡布是一头恶狼,不会为任何人所屈服。

      他慢慢长大,慢慢筹谋,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契机,将自己彻底扳倒,为他死去的父母报仇。

      在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多吉次旦看着尚且年幼的桑吉贡布,忽然心生怜悯和胆怯。

      他害怕这个孩子会知晓一切,成为刺向自己的一把刀。但是他已经走出了那一步,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多吉次旦禁止桑吉贡布回忆任何有关他父母亲的事情,像修剪盆栽一样让他按着自己的想法长大了。

      但多吉次旦忘了,他们既受天神庇护,神谕不可违抗……

      桑吉贡布再次看向了任仰和他背上的乙酉,“你们给了这个孩子一个机会。”说完,桑吉贡布的嘴角微微翘起,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做了什么?”任仰看着桑吉贡布问道。

      “谁让多吉次旦为了诺布而违反族规呢,他自己留下了把柄……我得知你们要偷偷去西山,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去西山,但这不重要!”

      桑吉贡布说完就向后看过去,多吉次旦已经爬出了喇嘛庙,他在拼死求生。

      多吉次旦看着桑吉贡布射过来的眼神,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要到了。

      桑吉贡布一边走向多吉次旦一边继续说道:“我给你们透露有关西山的消息,引导着你们违反族规。在你们进到西山之后,我佯装第一次知道你们计划的样子,在婚礼的现场将你们去西山的事情说了出去。

      “寨子里的人对这件事很是忌讳,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们都要自己弄清楚。

      “在族人面前,多吉次旦当然得担起族长的责任,亲自带了一队人去了西山。”桑吉贡布说到这蹲下了身,多吉次旦就趴在他的脚边。

      任仰看着桑吉贡布的动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到了山上之后他们果然发现了外人,其中的一个人在打斗的过程中驾着直升机逃跑了,还有四个人都被族人抓了起来。

      “这下有人擅闯西山的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了。接下来当然就是算账的时间了!”桑吉贡布说完抽出了腰间的藏刀,任仰认出来了,这是他和乙酉送给桑吉贡布作新婚礼物的那把。

      “寨子里的人开始盘问看守西山的两户人家,多吉次旦为了自己作为族长的威严自然要严加审问。

      “看守西山的人当然也不能就这样被砍掉双脚,他们捅出了多吉次旦袒护诺布的事情。我伟大的父亲自然不肯承认……”

      说到这儿,桑吉贡布用刀刃蹭着多吉次旦的脸,多吉次旦呜咽起来,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桑吉贡布,希望他能顾及一点“父子之情”,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桑吉贡布笑了一下,又收起了藏刀,而是拿起了旁边的一把长刀,朝着多吉次旦的脚腕就砍了下去。

      顿时,多吉次旦爆发出了震天的叫喊声。

      任仰看到这一幕后退了两步,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的场面,血腥到让他感到一阵晕眩。

      桑吉贡布却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就在这时跑出来扮演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好角色,就像当年多吉次旦收留我时的样子。

      我祈求我的族长父亲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将一切都说出来吧!说他和他的堂兄一起串通好,贿赂了看守西山的两户人家,将诺布和加布偷去西山的事情压下去了。你猜那些族人接下来做了什么?”

      桑吉贡布带着戏谑的语气转头看向了任仰。

      “他们开始猜忌,继而愤怒!他们将多吉次旦绑了起来,对他严刑拷打,还关押了白玛梅朵!最终白玛梅朵受不住压力说出了真相,多吉次旦成了众人讨伐的对象!”

      桑吉贡布说完就掏出藏刀,抬手一刀划破了多吉次旦的脖子,鲜血瞬间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喷溅出来。

      热血浇过了桑吉贡布的脸,他闻着多吉次旦的血腥味,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闻到自己父亲被砍掉双脚时的血腥气一样。

      多吉次旦的脖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血像一条小溪流一样流向旁边的低洼处。

      任仰看着这一幕,一阵反胃感顿时涌了上来。他歪过头不敢再看,忍着力气才勉强站直。

      桑吉贡布站起了身,他抬头看着天。天上已经开始出现星星了,桑吉贡布在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其中的哪两颗。

      桑吉贡布转过了身朝任仰走过去,藏刀的刀尖还在往下滴着血,随着桑吉贡布的动作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红点点。

      任仰背着乙酉,不再后退。他死盯着桑吉贡布不断靠近的脸。死亡的恐惧感没有如想象般朝他袭来,任仰竟然就这样和桑吉贡布对峙了起来。

      桑吉贡布最终错开了眼,盯在了任仰肩头无力耷拉的脑袋上。任仰生硬地侧过了身,不愿意桑吉贡布靠近乙酉一点儿。

      “你要杀了我们吗?”任仰看着桑吉贡布毫无波澜地问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桑吉贡布是一头恶狼,他也要和他斗上一斗!

      他要带乙酉出去!

      桑吉贡布忽然笑了:“我为什么要杀你们?是你们给了我手刃仇人的机会,你们是我的恩人!”

      任仰不愿再和桑吉贡布纠缠,他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任仰转过身要抬脚离开。身后的桑吉贡布再次开了口:“我不杀你们,但是寨子里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你们。你们走不出去的!”

      任仰没有理会桑吉贡布,依旧朝外面走去。

      桑吉贡布转过身,看到了身后呆呆地站着的自己的新娘。他朝女人走过去,眼神有了松动。

      桑吉贡布抬手捂住了妻子的眼睛,然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就这样离开了喇嘛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川西葬穴(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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