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驭龙记》细腰儿

24、蜉蝣屠龙

　　天地初始，世上的生物并不多，亘古长明的龙和朝生暮死的蜉蝣。

　　神龙每天盘踞在高山之上，俯瞰着大地，它能目透千里，众生皆在眼中。

　　在一条小河畔，有一只小蜉蝣与别人不同，它的虫生好像忙忙碌碌，永不停歇。

　　命运的转角，发生在神龙脱骨的那天，那是它第一次决定脱去一截骨头，因为它实在太长了，照这样无限的长下去，天地都要盛不下它了。

　　第一次没有经验，它竟然不小心掰断了自己的胸骨，就在它痛的打滚的时候，那只小蜉蝣落在了他脱落的那块龙骨上，啃食骨头之时，获得了灵识，成为这世界上第二个有灵智的生物。

　　神龙很高兴，它一心想和小蜉蝣说话，憋了几千年的话正愁无人可诉，可是那小蜉蝣一心想要改变蜉蝣朝生暮死的命运，并没什么兴趣听他唠唠叨叨。

　　第二次见，天地已经三分，早不知过去了多少万年，神龙居于天上，地上有了人，地下有了鬼蜮。人间精怪作乱，神龙受召唤于人间，去除掉一只精怪。

　　听说那精怪每日附一人，每天都是不同的脸，不害人，但是杏县总会有人突然神志不清，过几天又自动痊愈。

　　这个时候，神龙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取名扶桑，扶桑落到杏县，调查妖族作乱的事，发现捣蛋的竟然是一只小蜉蝣精。

　　扶桑顺着线索摸到了伊春河畔，万年不见，蜉蝣一族，在那小女子的带领下，活的生机勃勃。

　　本是朝生暮死的生物，竟然有很多都修出了灵智，延长了寿命，一探才知，原来那小蜉蝣偶尔看到扶桑的手记，用血滋养了同族。

　　那本手记是它几万年前，无人同它讲话，便自己刻刻画画，记录的一些日常。那小蜉蝣竟然摸准了其中规律，看懂了它的日记。

　　扶桑默默的回忆，自己有没有在手记里写一些让人羞窘的话，怎奈几万年过去，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听别的小蜉蝣说，那只蜉蝣精叫苏奈，是他们的首领，最近几日蜉蝣族无事，已经好几天不见首领的影子了。

　　那好吧，到底也算旧相识，本来想打个招呼再去捉人，搞怪的可是她的同族呢，她那么在乎自己的族民，不晓得会不会记恨他。

　　扶桑专心在杏县探查时，一个小女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一下子摔到了他的怀里。

　　“大哥哥，对不起，”小女孩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澄澈又无辜。

　　扶桑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喊得心都要化了。尽管他一眼就看穿了苏奈的真身，但他并不打算戳破她。

　　“你小心些，这里这么多毛毛刺刺的草根，别划伤了。”扶苏将她扶起站好，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尘。

　　苏奈一张小脸脏的要命，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这是玩的哪一出，扶苏哭笑不得的问道，“你怎么将自己弄得这么脏？”

　　“大哥哥，你没见过乞丐吧？乞丐就是这么脏啊。”苏奈眨巴着眼睛，一脸你好没见识的表情。

　　乞丐，你一蜉蝣首领，还会沦落成乞丐呢，扶苏默不作声的跟了她几天。苏奈几乎夜夜宿在破庙里，白日则在大街上讨吃食，真的跟个小乞丐一般无二。

　　这小精怪闹得是哪一出？扶苏捉摸不透，只好静观其变。

　　苏奈带他逛遍了杏县，眯着眼睛冲他笑，“大哥哥，你说人间好不好？”

　　“好啊，蛮好的，老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生活的都很富足。”

　　“那大哥哥你来人间干嘛啊？”

　　“嗯？”扶桑停住脚步，不明所以的低头看她。

　　“大哥哥，神不应该雪中送炭吗？难道神只做锦上添花的事情嘛？”小女孩拽着他的袖子，露出与她年龄不符的狡黠。

　　扶桑沮丧的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扶桑神君，瞧瞧你这通身的气派，就算敛了神光，想要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你，也不是件难事吧？”苏奈转了个圈儿，恢复自己的容貌和声音。

　　“那你这些天……”扶桑微微恼怒，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扶桑神君都不戳破我，我干嘛戳破神君呢？万一神君是来微服私访的呢？”苏奈笑的一派顽皮，简直让人想狠狠的揪一下她的脸蛋才解气。

　　扶桑跟着苏奈在杏县转了几圈，又去蜉蝣族转了几圈，蜉蝣族并不像表面那么繁荣，开智的蜉蝣看着自己只能活短短一瞬的父母亲友，流露出无限的悲伤。而且蜉蝣命短，能修成正果的只占少数。

　　扶桑以为她带他看这些，是为了让他伸出援手，可苏奈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反倒是扶苏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神龙大人，这是第一次见识人界的生活吧？”苏奈正在用鱼线织网兜。

　　“如果我说天上没有人间有意思，你信吗？”

　　“我信，满天庭就你一个神族，是挺没意思的。”苏奈编织好网兜，将它们收进自己的袖袋。“别看我们蜉蝣在人间混得不怎么样，其实人间真是挺让人留恋的。今晚你跟我去个地方。”

　　夜幕降临，外头活动的人越来越少，苏奈领着扶桑跑到一座山头上，“你看，从地上看明月，是不是跟天上完全不一样？”

　　山上的风很大，掠过丛丛树林，刮到两人的身上又逐渐变得刚刚好。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孤高冷傲，像个冰美人。

　　苏奈掏出自己做的网兜，挂在树梢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扶桑好奇道。

　　“捉星星，”苏奈迎着月光，风将她的衣袍吹的啧啧作响。她的长发、她的脸庞、她的眼眸里落满了月华星辉。

　　如果天上有仙女，一定是她这样的。扶桑想了想，纠正道，一定要是她这样的。

　　苏奈递过来一壶酒，扶桑拎到鼻畔闻了闻，“我常看凡人喝这个，这有什么好？喝在嘴里辣辣的。”

　　“这个不一样，喝完口留余香，你尝尝。”

　　扶桑仰头喝了一口，“苏奈，咳咳，你个大骗子。”扶桑被呛得满脸通红，龙肝龙肺都快咳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整个山头都是苏奈的笑声，这三界的神，可真单纯啊。

　　扶桑喝的脑袋晕晕，月亮都瞧出了虚影，跟在苏奈屁股后头晃晃悠悠的往山下走。

　　她手里有好几兜的星星，明明灭灭的，很是漂亮。

　　“苏奈，你真的抓到星星了。”

　　“骗你作甚，”苏奈把他带到一条河边，“你坐在岸上，我给你看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星星是什么样子的。”

　　扶桑乖乖的在岸边坐好，苏奈趟着水来到河中央，放飞网兜里的萤火虫。无数萤火虫在河面上起舞，河上飞着多少星星，河里就落了多少星星，好漂亮的景象。扶桑痴痴的看着，好漂亮的人……

　　“苏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这都不算什么，你看天上那条银河，那里面才是真正的星星呢。如果那银河能引到凡间来，到时候数以万计的星星随着河水一泻千里，那才是真正的壮观、真正的美丽呢！”

　　“星河瀑布。”

　　“嗯对星河瀑布，”苏奈扭扭衣服上的水，转头看向扶桑，“听说给一条河取名，那条河就会属于那个人，扶桑神君，我们给这条河取个名字吧。”

　　“容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苏奈手心化出一根尖锐的冰凌，拿给扶桑看，“你看这冰凌上也有星星。”

　　“在哪里？”扶桑上下看了一遍都没有找到。

　　“在这，”苏奈引诱他看向冰尖，扶桑伸手摸了摸，“还是看不到，哎哟。”那冰凌异常尖锐，竟把神龙大人的手指划了一个口子。

　　苏奈一面紧张的看向扶桑的伤口，一面悄悄将他的血涂在自己指头上，“你没事吧？痛不痛？”苏奈轻轻吹着他的指头。

　　“若我说痛，你会吻我吗？”

　　“啊？”苏奈愣住了。

　　“凡人都说，要亲一亲才会好。”扶桑闭上眼睛，覆了上去，他的唇薄而凉，而她的唇温而软。

　　“果然好了很多，”扶桑醉眼朦胧，河上的月光好像碎成千万片。他觉得胸腔里热血翻腾的，便伸手扔出一个法术，顿时整条河像一条巨大的藤，一层一层、一簇一簇开满了粉的红的白的蓝的各种各样的花。

　　苏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条龙还会开花？

　　“你刚让我给这条河取个名字，我想好了，就叫伊春河。她一来，春天就来了。”扶桑看向苏奈，眼神炽热的可以融化整个世界。

　　苏奈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弄慌了手脚，直到手中紧握的冰凌，不小心划到她的手，她才想起今天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扶桑，你愿意听我召唤吗？”苏奈在手心用两人的血混合到一起，画着咒语。

　　扶桑看着眼前人甜美的脸庞，心里荡起层层涟漪，召唤，是有求必应的意思吗？如果她需要，他随叫随到。扶桑真诚的应道，“愿意。”

　　契约已成，苏奈悄悄将契约收进自己的元神，扶桑，你这么纯善，你是真正的神，老天自会保佑你的。

　　苏奈看着扶桑澄澈的眼神，不自觉的回吻上他的唇，温热的、柔软的，苏奈流下泪来。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扶桑不记得的那本手记，不但记录了如何强大一个种族，还记录了如何屠掉一只龙。

　　只要那条龙心甘情愿的跟她签订契约，便可以予取予求。

　　若要蜉蝣真正的强大，靠蜉蝣一己之力根本无法独善其身，必须让整个妖族都在人间占得一隅才行。

　　但人族一直有神庇佑，妖一直被压制着，没有机会发展壮大，所以只好……

　　第二天扶桑在高山上醒来，他记不得昨天都做了些什么，只有片段的星星点点的记忆，貌似还有花，有风有月亮。

　　扶桑喝了酒化回原形，反正这一处只有他跟苏奈两人。保持原型舒服，他便没有动，低垂着硕大的龙头看着苏奈。

　　苏奈不知道在做什么，地上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她站在法阵里念念有词。

　　这小丫头片子，又在折腾什么，扶桑宠溺的注视着她，将头枕在石头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法阵。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心惊。

　　扶桑刚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苏奈已经双手合十，虔诚祈愿：

　　神明听我三声愿
　　一愿脱此蜉蝣身，长岁百命到寿终
　　二愿来世遇良人，花好月圆长相守
　　三愿，
　　三愿世间无神明，花自飘零水自流

　　扶桑不及防的，从高台跌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奈，她也正对视着他，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抱歉。

　　“苏奈，你做了什么？”扶桑一边下坠一边问道。

　　无奈风太大，苏奈什么都听不清。她眼看着曾经的神明，跌落高台，往无间地狱坠去。

　　她的心里冰火交加，分不清是对自己的心狠感到心寒，还是为妖族终于迎来出头之日感到高兴。

　　她只知道，她用三个愿望截断人间与神族的香火供应，天地间唯一的神族坠落成魔了。

　　而她也凭借一己之力，不但让妖族在人间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也让自己，曾经一个朝生暮死的小蜉蝣，众妖最看不起的生灵，成为统治蜉蝣、统领妖族，最大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