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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余昭,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直到我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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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赶回来时开得急,再加上雪天路滑,摔了一跤。
人没事,磕了点皮,秦峙自己骑着车去了维修点,打发余昭先回去睡觉。
余昭也没跟他客气,俩人在路口分别,他乖乖打了辆车先回去。
秦峙正蹲在车行门口,想抽烟但忍住了,这时电话响了,看到是护理中心,他还挺诧异,接完立马拦了辆出租就往那赶。
车上给余昭也去了个电话,那边也通知过余昭了,俩人现今正往一处赶。
秦峙本想多安慰两句,但又闭了嘴。
他离得近,比余昭早到,到了之后才知道电话中的情况不好,不是病危而是死亡,心梗,病发的急,医护都尽全力了,但没能把人救回来。
秦峙看着护士把白单罩在唐宛青脸上。
推出抢救室时,余昭跑了过来。
见秦峙站在一旁,推床上又是白单罩面,余昭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他扑过去,就要扯唐宛青面上的白单,被秦峙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这会面容多不安详,秦峙不希望他看到。
可余昭不管,奋力挣动,秦峙见双手拦不住,干脆从后把他抱住箍死了,又朝那几名医护使了使眼色,才算让人顺利把唐宛青推进了太平间。
秦峙把怀中不住颤抖的人安排在长椅上坐好,又让护士给他倒了杯水,一直嘱咐余昭不要乱跑,在终于得到那人首肯后,又不放心地让一个小护士帮着看住他,有事立马电联,这才稍稍安心地跑去办后事了。
等秦峙忙完,天已黑,他直接上了天台。
下午那小护士联系过他,说是余昭想透气,小护士不放心,就跟着他一道上来了,这会终于见着秦峙,守了一下午的小护士松了口气,也不等秦峙客气,就知趣地离开了。
12月,天黑得早,冷得更甚,秦峙走近把身上穿的大衣脱下罩在那人身上。
余昭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出来得急,连外衣都没顾上穿,也不知道在这冷风中吹了多久,脸都冻得青紫了。
俩人并排而立,谁都没开口。
就这么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彻底黑透,余昭开了口,“你知道余蔚舟是怎么死的吗?”
“余昭……”
秦峙出声打断,他不想让余昭在现在这种时候再去回忆那些……
那些“不堪”的过去。
可身边人就像是无垠海域中一叶飘零孤舟,既偏离了预定航线,又看不见指引灯塔,他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摸黑前进。
“高坠,摔死的,”余昭低沉的声音融进夜色,“跟他的情人一起。”
余昭不知道秦峙是否知道余蔚舟的往事,他以前尽量避而不谈。
因为这些事让他本能抗拒,觉得难以启齿,他一直都认为这些事很不光彩,都是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随着两人相处日深,渐渐地他更不希望把自己跟这些不光彩的事扯上关系。
但今晚是个例外,这些话积压在余昭心中长年累月,他无从诉说,无人倾听,但心中那难言的苦涩,他希望有人能懂。
“情人,”余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倒不如说是他的爱人。”
他真正爱的人。
如果时间能停在不曾相遇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两个人不会遇到彼此,他要拦的不是余蔚舟跟他一起殉死的情人,而是他的父亲和母亲。
那晚,余昭对秦峙说了很多很多。
自打余昭懂事以来,他就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他的父母都不爱他,二是他的父母并不如外人眼中的那么相爱。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都不爱彼此,所以连带着也不爱他这个意外到来的小孩。
对余蔚舟而言,那或许真是个意外,但对唐宛青而言,这小孩就是她维系婚姻和生活的筹码。
也许从一开始,她想找的,就只是一个能保她一生衣食无忧的人,余蔚舟恰好出现,他英俊儒雅,年纪轻轻便在大学任教,家世清白人品正直,是当时那个年代中标准好男人的不二之选。
两人也非自由恋爱,托了媒人介绍,双方父母见了面,都觉得不错,这亲就定下了。
余蔚舟以前没谈过恋爱,唐宛青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结婚后,他也曾很爱她,像所有正常男人一样为这个家添砖加瓦,当好顶梁柱的角色。
只是越到后来,等他开窍后,才越发觉得,自己好像对女人的兴趣,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大。
刚开始的夫妻生活是自然而然的,但到后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余蔚舟不愿意,唐宛青也感觉出来了,刚开始唐宛青以为余蔚舟是嫌她之前有过一次恋爱经历并非处子之身才会这样,但后来又觉得不像。
唐宛青也不知道自己此生更爱这两人中的哪个,只是她很清楚,前者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女人一过耳听爱情的年纪,都会默认回归家庭。
她也曾想过当个好妻子好母亲的,这话是唐宛青曾亲口对余昭说的,但是余蔚舟的漠然与回避,让俩人间越来越深的隔阂,彻底击垮了她。
她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她没有得到爱,也不愿放手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
在余昭的记忆中,唐宛青越到后来每天起床就只做一件事,打麻将。
她很喜欢去街边的棋牌厅玩,有时能连着玩好几天都不回家,输光后跟余蔚舟大吵一架,再拿着钱继续出去玩。
余昭以前怪她,懂了之后只觉她可怜,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心无建树,只想安稳过一生,她也需要关心和爱护,既然从丈夫身上得不到,就只能从别处去找了。
虽然俩人争吵不断,但在对待孩子这件事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余昭一直觉得他的父母不爱他,不爱到了有时很嫌弃他的地步。
可能在早期,两位大人都觉得有了孩子,能让婚姻变得更为牢固,能让这个家在外人看来更完整更温馨,可越生活到后期,两个不再欺骗自己的成年人才知道,这孩子成了牵绊他们彼此的最大障碍。
“我不离婚还不都是为了你。”这是唐宛青最常念叨的一句话。
余昭记得很清楚,东窗事发那天,他请了病假回家,进门后就听见卧室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他扒在门边听,听到了此生最让他震惊的事。
他爸出轨了,出轨对象还是个男人。
从一个人人爱戴敬仰的大学教授变为了一个人人唾弃的社会异类。
同性恋,在这之前,余昭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词。
门被大力拉开,余昭吓得跌在地上。
门里两个人都震惊地看着他,那一刻,余昭心里突生异样,他知道,这个努力维系千疮百孔的家走到了尽头。
余蔚舟想拉他但余昭避开了,唐宛青则哭着跑了出去。
事后,余昭找到唐宛青,他很平静地跟唐宛青说,要她跟余蔚舟离婚,离婚之后,他会选择跟唐宛青,会照顾她到老到死,他说到做到,绝对不会让唐宛青之后的日子过得比现在差。
唐宛青当时没回应他。
后来他才知道,唐宛青去了俩人的单位闹,闹到最后,俩人被停职调查,调查期间两人相约登高,一同赴死。
殉情,多么古老的字眼却鲜活地印在了两具破碎的尸体上。
得知两人死讯后,唐宛青也疯了,她又干了两件惊天动地的事,一是发疯冲撞出去时把对门那老人撞下了楼梯,老人送医后住了很久的院,家里那点仅剩的存款也全都赔了进去。二是被余昭控制在家后,她又挥刀砍了余昭。
余昭那两条无一处光溜皮的手臂,都是那时留下的伤。
这些事姚警官知道后,帮余昭联系了现在的护理中心。
新交的一万三千八都还没用完,可现今那人却永远的躺在了那具冰冷的铁盒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好像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全部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都被命运裹挟着毫无间歇地爆发了出来。
前后不过一年的功夫,余昭连失两亲。
“秦峙,你说我前世是不是造了太多孽啊,”余昭凄凉地看着他,声音早已沙哑的不成调,“不然为什么今世要遭受这些呢?”
在这所有的事情中,余昭最恨的,是那个已出生的自己。
如果两人间没有相遇,没有生下他,那这后续的所有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问秦峙,“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哭得满面泪痕,说出口的每句话都碎裂在了风中。
“认尸那天是我去的,”余昭笑容破碎,“其实你刚才不用拦我。”
因为更血腥更可怖的面容,他都见过。
秦峙上前,帮他拢了拢衣领,余昭问他,“你这一生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我曾经漏接过一个人的电话,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他打给我的最后一通来电,”秦峙看向余昭,轻轻帮他把脸上的泪水擦去,“余昭,这是我迄今最遗憾的事。”
余昭以为他说的是他病死的父亲。
面对这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余昭第一次有了对等的感觉,第一次觉得不再只有自己是那只躲藏在阴沟中最见不得光的老鼠了。
他近前一步,伸手抱住了秦峙,抱得很用力,箍的那人背部和自己的手臂都生疼。
飘在无垠海域的那叶孤舟,终于破开层层暗夜,看见了前方灯塔照出的光。
那是又一天清晨的曙光,也是余昭心中满怀希望的光。
“我曾经也有过一件最令我遗憾的事……”
迎着东方日出,两人靠在天台边,余昭跟他徐徐地说,东窗事发后,唐宛青闹完又曾后悔,她想带着余昭去找余蔚舟求和。
余昭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求和,但这一次,顺从了十八年的少年第一次拒绝了家人的要求。
后来余蔚舟死了,唐宛青也疯了。
余昭常想,是不是那次只要他跟着唐宛青去了,余蔚舟能看在他们还有个孩子的份上退回到原轨,保全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如果真能这样,至少他们两人都还活着。
可自昨天当他把这些话原原本本都跟秦峙说完之后,余昭渐渐坚定了心中所想。
他的遗憾止于那个未成行落着瓢泼大雨的夜,止于朝他劈头砍来的刀,止于认尸时那人破碎而冰冷的面容。
他曾想按下的暂停键,终于承认到命运之轮自启动那一刻起便再无停歇之时直至死亡。
他以前一直以为错的是相遇,是出生,是命运,但现在他知道了,命运本就无常,如果此生注定无法一帆风顺,他也不要过命运安排的一生,他要过有选择的一生。
他消沉过,但因身旁这人的意外到来,就像从天而降的luck,一直在无声地告诉他,光就在前方。
余昭还想确定最后一件事,“秦峙,我没有家了。”
那人也曾对他说过,他也没有家了。
秦峙揽着他双肩无声安慰。
“你会离开我吗?”
余昭抓紧揽在他肩上的手,盯着那人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
被抓的手腕又紧了紧,余昭态度强硬,“你保证!”
“我保证,”秦峙反握住他的手臂,“余昭,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直到我死。”
秦峙认为他这个承诺保真,鉴于自身病情,只要余昭没病没灾,他肯定会走在余昭前头。
其实,秦峙又何曾不是那叶孤舟。
相依为命,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只是在这段关系中,因着年长,秦峙自认为他得做那朵更坚强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