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遥见秋月

6、约定

　　“妈，你这个馅饼做的很好吃哎。还有嘛？我想带去学校给我朋友吃。”
　　早上六点，赫南仲坐在餐桌前咽下最后一口馅饼说道。晨歌从厨房里出来，快四十岁的人脸上依旧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保养的很好就连身材也没有走样。她穿了件青色的旗袍，手里还端着装好馅饼的饭盒递给赫南仲。
　　“给你装好啦，是什么样的孩子跟你关系这么好啊？有空叫他来家里玩。”
　　“是个很好的人，很白长的很好看。他不爱吃早饭经常胃疼，所以我想着给他带一些。”
　　赫南仲起身接过饭盒，背起书包准备出门。晨歌忽然想起什么，叫赫南仲等一下，就回楼上拿东西。
　　“妈，你要拿什么啊？我还得赶着给他送呢，一会儿就凉了。”
　　“很快啦，等妈妈一下。”
　　赫南仲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时候真的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孩子。他爸宠起老婆来总是没边，搞得家里上下唯一没长大就是他妈妈。
　　“宝贝呀～把这个也戴上，这个是妈妈上个星期去寺庙的时候里面的僧人给的，正好两个保平安的，另一个给你的朋友。”
　　晨歌一边说着一边从楼上下来，将手里的手链递给赫南仲。
　　“好～谢谢妈妈。”
　　赫南仲接过手链就出了门，手里的饭盒的热度传到他掌心。车子停在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掌心已然红了大半，他下车抬起头的瞬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推着自行车往前走着。
　　“与堂！”
　　楚与堂回头看着赫南仲朝自己跑来，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给，我妈做的馅饼，很好吃的。”
　　楚与堂接过赫南仲手里的饭盒，有些愣神，看着赫南仲被烫的有些泛红的手掌心底泛起些无法言说的情感来。
　　“谢谢。”
　　赫南仲笑了笑伸手去扶楚与堂的自行车。
　　“我自己推就好。”
　　楚与堂连忙拉住赫南仲，赫南仲摆摆手。
　　“我帮你推，你先打开吃，等会儿要凉了。”
　　楚与堂拗不过他，点了点头，打开了盖子。很香，楚与堂边想边拿起一个馅饼轻轻咬了一小口，是鸡蛋虾仁馅的，很好吃。
　　“阿姨做的很好吃。”
　　“嗯，我妈做饭很好吃。有机会我带你回家吃饭。”
　　“不用麻烦的，我……”
　　楚与堂顿住，将嘴里的馅饼吃完咽下才重新说：“我妈不让我去别人家。”
　　赫南仲看出他的尴尬，当即转移话题。
　　“后天考试，这两天排练放一放。我带你多做点卷子。”
　　“好。”
　　每天都过着循规蹈矩地生活，赫南仲突然闯进楚与堂的世界里，让每一天都变的和之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形只影单的一个人，也不必下意识觉得没人理解，也不用害怕被泼脏水的时候没人相信。他就只是站在身边，都会让楚与堂觉得安心。
　　两个人按部就班地上着学，这期间学校贴吧里的帖子已经被处理掉了，不过走在走廊上有时还是会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楚与堂也没怎么在意，也没去问过发那篇帖子的人究竟是谁，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知道好。
　　考试当天赫南仲把保平安的手链送到了楚与堂手上，楚与堂道谢之后就放到了胸口的口袋里。高一的考试安排很奇怪，第一天总是下午只考语文一科后就开始上自习，等到明天后天才会考其他科目。
　　楚与堂不喜欢这种拉长战线的感觉，有时候单纯就是考到最后考烦了，不学的科目干脆写完选择就不动笔了。不过既然答应了赫南仲要好好考，那他这回就好好写，不能辜负人家帮忙补课的心意。
　　学校批卷子很快，基本上考完的第三天就能出成绩。班主任照常把一张成绩单贴在教室前面的白板上，下课铃一响一群人就蜂拥而至，楚与堂坐在座位上望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竟也有些紧张。人群涌动了几分钟，最前面的人爆了声粗口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有人回头望着楚与堂的方向开始和身边人小声交谈，楚与堂皱了皱眉，又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他怎么可能考这么高？”
　　楚与堂有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状况，起身走向成绩单。他下意识在班级最后几名找自己的名字却怎么都没看到，他又开始从上往下瞅。
　　一、二、三、四……
　　他的目光停在第九的位置，是他的名字。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名字，有些发愣，他又往后看，校名次138，物化政总分583……
　　他站在原地发愣了很久，自己都有些意外会考这么多。直到上课铃响起所有人才回到座位上坐好，语文老师走进来看了看白板上的成绩单，也有些意外。
　　“这次楚与堂同学考的很好啊，语文是全班第一呢，继续保持啊。”
　　语文老师看了看他，给了一个微笑。楚与堂礼貌地点点头回应，随后低下头翻开课本，不知道赫南仲考了多少估计又是第一吧……
　　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楚与堂慢悠悠地走出教室就发现赫南仲在走廊里等他，他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听的入神。楚与堂走上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赫南仲抬头冲着他笑了笑，摘下了耳机。
　　“中午想吃什么？”
　　“你居然不问我考的怎么样？”
　　“我对你有信心。所以是要现在告诉我考的怎么样吗？”
　　“嗯，全校138，总分583。”
　　“可以啊，进步这么多。我就说你可以。”
　　“中午我请吧，感谢你这段时间的补课。”
　　赫南仲顿了顿，随后滑开手机屏幕在上面点了点。
　　“你总是对我很客气。有时候其实不用算那么清楚，我们是朋友啊。”
　　“抱歉，我习惯了不欠别人人情。”
　　“是我自愿给你补课的，没有什么欠不欠的。还记得约定吗？明天就是劳动节了，要一起去水族馆。”
　　“好。”
　　楚与堂在内心估算了一下生活费余额，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找个兼职做。赫南仲转头看了看楚与堂，貌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说道：“票我买完了，你明天跟着我就好，不要说欠我人情。”
　　“好，谢谢。”
　　嘴上这么说，但在楚与堂心里还是会习惯性的把这件事记下来，等到自己能还得起人情的时候再还给赫南仲。他不想欠他，他对他已经够好了。
　　学校下午两点半就放假了，楚与堂照旧在门口和赫南仲道别骑上了自行车回家。路上都是来接孩子的车，家长纷纷下来站在道边往里面看自家孩子什么时候能出来，楚与堂扫了一眼人群快速地骑车离开。
　　江然不在家应该也不知道他今天下午放假，楚与堂打开冰箱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就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很多时候都搞不懂江然是什么心理，管他又不管他，爱他又不爱他，他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却依然搞不懂这是种什么感情，只能归结于人类的情感总是复杂的。
　　想起临走前班主任把他单独叫出去说的那些话，他闭了闭眼莫名有些烦躁。
　　“不要觉得考好一次就沾沾自喜，你这次物理虽然考了75但也不怎么样。上课不要老睡觉控制自己，我在领导面前给你好话说尽领导来检查看你在睡觉算怎么回事？拿着救助就要有能拿救助的样子……”
　　有些话听了太多遍了，已经能间接性屏蔽掉了。楚与堂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出神，有时候看着赫南仲的样子他总会想上帝对待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些，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却像什么都做错了。
　　想起明天的约定，楚与堂从抽屉里翻出来钱夹，掏出了三张一百元的纸币。应该是够的，自己只要不买里面的东西应该用不了这么多。他又盘算着赫南仲把门票钱已经付了，那中午就请他吃饭吧，总不能真让赫南仲全请了。
　　楚与堂又翻出来一个斜挎包，把纸巾、创口贴什么的都塞了进去，收拾好之后就把包挂到了门把手上。他从书包里拿出赫南仲借他看的书放到了书架上，防止江然回来翻他书包时候发现；之后他找出假期留的卷子摊在书桌上开始写题，劳动节假期一共放三天，老师给发了十五张卷子，楚与堂光看着就觉得头疼。他最爱写的是英语和语文，这两个是他比较拿手的；其次是物理，他喜欢物理，不过喜欢和擅长是两码事。对他来说一旦喜欢的东西因为外物的影响学习它的意义发生改变，楚与堂就很难进行下去，他不喜欢被逼迫做任何他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事。
　　赫南仲却相反，他和楚与堂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可以接受一切传统意义上的规则又可以接受反抗叛逆的东西，像是一个灵活的载体，能容纳下很多东西。他什么都喜欢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楚与堂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想起他了。”
　　想起赫南仲的频率越来越多，赫南仲逐渐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他的内心深处占着一点位置。
　　叮——
　　楚与堂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界面，手机年头长了有些卡，过了一分钟才加载出来赫南仲的信息。
　　Augenstern：明天上午九点，水族馆门口见。
　　楚与堂：好。
　　另一头的赫南仲盯着屏幕前简短的词，叹了口气。楚与堂的周围总是隔着一层雾，他想让你靠近时雾就会暂时消散，他不想让你靠近时就又会弥漫起大雾，你甚至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赫南仲沉思了一会儿，给楚与堂改了备注——Fog
　　早上五点楚与堂就醒了，这种作息从初三的时候就开始了。楚与堂盯着镜子里自己眼下严重的黑眼圈叹了口气，将嘴里的牙膏泡沫吐了出来，想着今天是要跟人出去玩的，拿起了没用过几次的洗面奶挤在手里揉开涂在脸上。他皮肤状态还行，一直也没怎么保养过，除了鼻尖有些黑头之外可以说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楚与堂站在衣柜门口看了会儿，最后选择了白T和蓝色牛仔裤，想着水族馆里可能会冷一些又拿了件白色外套。看了看时间还早，他打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做个早饭，他对做饭的喜爱程度不算深，因为做完饭还得刷碗，这是他最不喜欢干的环节。
　　吃完饭他坐在书桌前又写了套卷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出了门。水族馆离他家不算远，骑车大概三十分钟就能到。他把自行车锁在指定区域就朝水族馆大门口走去，水族馆大门口有一个很大的喷泉，上面的模型是海豚模样的，记忆里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来过。
　　楚与堂还没走近门口就看见赫南仲站在那里，穿了一身黑还戴了口罩；但这不影响有女生上去要联系方式，赫南仲只是摆摆手不说话。
　　“赫南仲。”
　　楚与堂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叫他的名字，赫南仲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和楚与堂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如果不是口罩遮住了嘴，楚与堂就能看见他的虎牙了。
　　“很准时啊。”
　　“嗯，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走吧。”
　　“好。”
　　赫南仲在前台扫码取了票领着楚与堂进到了水族馆内部，这里和楚与堂小时候的记忆差不多，没有很大的变化。
　　他们并肩走着，有时停下来驻足看看牌子上的科普，有时指着玻璃另一头的海洋生物讨论着。他们穿过海洋隧道来到了另一头，赫南仲突然停下脚步招呼着楚与堂来看。
　　“与堂，你快看，企鹅。”
　　楚与堂顺着赫南仲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只企鹅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一颤一颤地很可爱。两个人像是被激发了某种童心，就蹲下来看那只企鹅一点一点走过来，将自己的手举起来和两人打招呼。
　　“你好啊～”
　　赫南仲朝企鹅挥了挥手，楚与堂转头看他又笑着转头看企鹅，轻轻地说了句：“你好。”
　　企鹅将自己的手放到了玻璃上，盯着楚与堂看。楚与堂伸出自己的手也抵在玻璃上，企鹅张嘴叫了两声，楚与堂听不懂它什么意思大概在撒娇吧。
　　“咔嚓”一声，楚与堂回头发现赫南仲举起手机在拍照，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你怎么还拍照啊？”
　　“有些瞬间就是值得记录下来，比如现在。”
　　说完，赫南仲又拍了一张。楚与堂抿了抿唇没说话，企鹅貌似听到了饲养员叫它的声音，朝着楚与堂挥了挥手就要转身往回走，楚与堂说了句“再见”就站起身来。
　　“看来它很喜欢你。”
　　赫南仲笑着给楚与堂看他刚才拍的照片，楚与堂不太习惯拍照也没有细看，也跟着笑了笑说：“那我以后有空了多来看看它。”
　　“以后也一起来看。”
　　“嗯。”
　　两个人又在水族馆里逛了逛，赫南仲发现了一个装满企鹅玩偶的抓娃娃机，拉着楚与堂一起玩。
　　“我不会玩这个，抓不上来。”
　　“试试，万一抓上来了呢。”
　　楚与堂拗不过他，伸手开始操作机器，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爪子和玩偶的方位用力往下一按，玩偶被抓起来了但很可惜到洞口附近就掉了。
　　楚与堂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赫南仲弯腰又投了个币进去，楚与堂让出位置让他来抓。赫南仲操作爪子到达了刚才没夹出来的娃娃，淡定地按了按下抓按钮，这次比较走运玩偶被抓出来了，赫南仲蹲下身子将玩偶拿了出来递给楚与堂。
　　“呐，你的企鹅。”
　　“这不是你抓的吗？干嘛给我？”
　　“抓来送你。”
　　楚与堂还没开口，旁边路过的老大爷看了眼他们说了句：“哟，小年轻出来给女朋友抓娃娃呐？”
　　“不是大爷，我给他抓的。”
　　赫南仲笑着指着楚与堂，大爷看了看楚与堂又说道：“啊，给男朋友抓的？”
　　“不是大爷，我们就是同学。”
　　楚与堂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解释，大爷摆摆手笑眯眯地走开了。
　　“哈，大爷的思想挺开放。”
　　赫南仲调侃道，楚与堂接过企鹅玩偶说了句谢谢。
　　“等会儿有表演，要看吗？”
　　“嗯，我去买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我去占座，你去买吃的。”
　　“好。”
　　楚与堂走进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些面包，看着还有热的关东煮和包子就也买了一些。出来的时候提了一袋的吃的，他进入表演馆的时候差不多表演快开始了，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他向里望了望一眼就找到了赫南仲。
　　楚与堂从来不担心在人群中找不到赫南仲，因为只要一眼就能看到他。
　　楚与堂在赫南仲身边坐了下来，把刚刚买的关东煮递给他，自己打开了包子的塑料袋咬了一口。
　　“关东煮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赫南仲递给楚与堂一根串，楚与堂接过咬了一口，还有些烫。他在嘴里哈气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很好吃。
　　表演正式开始，台上的饲养员开始指导海豚开始表演。楚与堂是真的有些饿了，没怎么注意表演，光顾着吃了。到了互动环节，他还在埋头吃却听见台上的饲养员喊了赫南仲的座位号让他上去互动。
　　楚与堂抬头看了看赫南仲，赫南仲笑着将口罩摘下就站起身来朝表演台走去，赫南仲站在台上配合着饲养员做动作，海豚貌似也很喜欢他，他刚蹲下海豚就跳起来亲了他的脸。
　　楚与堂反应迅速地抓拍到了这一幕，阳光透过水族馆上层的玻璃照射进来洒在少年和海豚的身上，被吻的人没有惊讶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海豚的头，笑着抬起头向观众席的他挥手。
　　世界安静了下来，楚与堂在此刻只能看见对着自己笑的少年，他又按了几下快门，他想把自己认为珍贵的回忆保存起来。
　　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一看到照片就会回想起这个时候的少年，阳光、温柔、自信，在人群中诉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