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遥见秋月

5、深渊

　　“这件事我找人查清楚。”
　　赫南仲掏出手机刚想着打电话就被楚与堂阻止，两个人的手突然交叠在一起，楚与堂的手心有点凉，赫南仲愣了愣抬头看着他。
　　这件事不能把赫南仲也扯进来，没必要。楚与堂想着顺势开口道：“没事的，我自己能处理好。相信我。”
　　赫南仲点点头，不再有动作。
　　“你……”
　　“嗯？”
　　“手很凉。”
　　赫南仲刚说完，楚与堂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赫南仲的手背上，立马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赫南仲看着楚与堂有些微红的耳垂，也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摸了摸后颈咳嗽了两声。
　　“该回去上课了。”
　　赫南仲搓了搓手心，又回头看了看楚与堂。
　　“啊，好。”
　　赫南仲点点头打开了门，楚与堂盯着他宽大的肩膀和被阳光照射衬衫下若隐若现的窄腰看得有些出了神，他还是羡慕他。
　　“走啊。”
　　楚与堂回神，点了点头快速走到了赫南仲前面。
　　“你走慢点，不着急。”
　　“我怕回去晚了老师告状。”
　　“你们班主任……这么闲吗？”
　　“大学霸你不懂，像我们这种学渣呢，要么不受重视，要么就是备受重视处处挑你毛病。很不幸我就是第二者。”
　　楚与堂回头笑了笑，眼眸却黯淡了许多。赫南仲攥了攥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楚与堂要的也可能不是安慰。
　　“那我帮你变学霸，就没人敢说你了。”
　　楚与堂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笑出声。小少爷的世界还真是纯洁的可爱。
　　“不一样的。算了，你不明白也很正常，毕竟我们不一样。”
　　“可能我的确不理解，但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定自己的内心。就算这个世界很烂，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地方没去吗？那就努力，我帮你，回到属于你的位置上。”
　　赫南仲一脸认真地说着这些话，楚与堂突然感觉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跳动了一下，那是他很久都没有再体会过的感觉。他是不是可以把这个人当作自己不能再陷进泥潭里的理由，是不是可以和他一起站在光里。
　　“我会好好活着，为了自己。”
　　楚与堂回复道，他好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说过这种话。就像仙人掌突然被人拔掉了所有坚硬的刺，然后温柔的告诉你：“你是最好看的玫瑰。”
　　回到教室的楚与堂毫无意外的收到了来自班主任的批评和羞辱，他早已习惯这些话。因为要生活在这个班级里，因为要拿学校的救助金，一切都需要忍耐。
　　“楚与堂我告诉你，我顶着多方压力在领导面前给你说好话，你懂事一点别天天惹事儿。你要是不听话，你这个月甚至以后的助学金我都可以取消。”
　　楚与堂没有去看班主任的表情，等他说完就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桌子上被人用红色的荧光笔涂涂画画，书皮上也被画上了痕迹，座位里还被塞了些垃圾。楚与堂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火气坐下整理桌面；抬头就看见有人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与他对视后又心虚地转过身。
　　这个世界真的超级奇怪，有些讨厌就是无来由的；哪怕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就是有人无缘无故的讨厌你、捉弄你。有些人是为了看笑话所以选择旁观，有些人则是为了融入所谓的大众选择随波逐流，孩子所表达出来的恶意有时候往往比大人更直接更伤人。
　　照例结束上午的课程楚与堂和赫南仲一起去食堂吃饭，赫南仲很热衷于给楚与堂投食，自己盘里的肉几乎都夹给楚与堂了。楚与堂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连连制止。
　　“好了好了，别给我夹了。”
　　“你再吃点啊，我跟你讲这个肉做的很好吃的。”
　　“其实……我不吃这个肉。”
　　赫南仲夹肉的手终于消停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楚与堂。
　　“那你前几天还吃来着。”
　　“那是因为你就夹了几块，我勉强吃下去了。”
　　谁想到这回你夹了快一盘……
　　“你吃不了别勉强啊，早点跟我说。”
　　“行。我以后都早点跟你说。”
　　赫南仲满意地点点头，又有点不放心地问：“真的吃不了吗？是所有的肉都吃不了？”
　　“不是，我不吃猪肉，还有这种炒熟的瘦肉肥肉，吃完会吐。牛肉羊肉都吃，鸡肉看情况，做的好吃就会吃。嗯……猪肉其实做成猪排勉强凑合能吃。”
　　“你这饮食好奇怪。”
　　“嗯，我妈骂过我好几次。”
　　“为这个骂你？”
　　“对啊，说我矫情。有什么不能吃的。”
　　楚与堂夹起几根豆芽塞进嘴里，又把肉扒拉到一边。
　　“那下次有空你来我家，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去了给阿姨添麻烦。”
　　“没事的。我妈很温柔，不骂人。”
　　“就……有空再说吧。”
　　“好。”
　　“对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楚与堂夹菜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夹菜。他记得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有什么不能吃的。
　　“我……不吃肉松、木瓜剩下的就都还可以。”
　　“那最喜欢吃什么？”
　　“嗯……都可以吧？没有什么最喜欢吃的……橘子算吗？”
　　“算。”
　　楚与堂觉得这时候自己也有必要问一下赫南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总不能做朋友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不挑食，没有忌口。”
　　“你……挺好养活。”
　　“噗——这什么话啊？”
　　“好话。”
　　“行，好话。谢谢夸奖。”
　　楚与堂没吃几口东西就放下了筷子，看着赫南仲吃饭。赫南仲吃饭不是文雅类型的，类似仓鼠，一吃东西脸颊就鼓鼓超级可爱，楚与堂每回都想伸手掐一掐。
　　“与堂，你不吃了？”
　　“嗯，吃饱了。”
　　“你再多吃一些，要不然太瘦了。”
　　“已经吃太多了，你慢点吃别噎着。”
　　赫南仲点点头还想在说什么，楚与堂的电话却响了。楚与堂掏出电话脸色有些难看，转头跟赫南仲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好。”
　　楚与堂走出食堂靠在门边的电话亭旁接通了电话，还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响起。
　　“小堂啊，你在学校的事我听说了。没事，叔叔这边会处理的。你没被影响到什么吧？”
　　“没有，谢谢叔叔。麻烦您费心了。”
　　“跟叔叔客气什么，同学没为难你吧？老师那边叔叔有时间会去说的。”
　　“谢谢叔叔，其实您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遇到呢都是缘分，叔叔不是跟你讲过叔叔小时候的故事吗？叔叔不想你再经历一遍，你放心叔叔能帮的上忙的绝对会帮。有什么需要给叔叔打电话，你缺不缺生活费啊？和妈妈还过的好吗？”
　　“挺好的叔叔，您不用担心。”
　　“没钱了跟叔叔说。”
　　“好，谢谢。”
　　“那叔叔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学习。”
　　“嗯，叔叔再见。”
　　“再见。”
　　楚与堂挂掉了电话才如释重负一般，宋叔叔是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可家里已经麻烦他太多了，对于他来说他不想再给任何帮助过他的人添任何麻烦。所以即使再委屈、再辛苦他学会了忍耐。
　　楚与堂整理好心情重新走进食堂就看见赫南仲收拾好了餐盘坐在位子上等他，赫南仲像是对他有感应一般朝着楚与堂的方向望过去，看清他时就露出阳光的笑。楚与堂总是在心底想着该用什么词句来描述赫南仲，他太好了好到已经用语言表达不出他的好。
　　“晚上我带你去自习室补习，这个月月末就要考试了。”
　　“嗯，那音乐节的表演……”
　　“每天抽出来半个小时练习就好，我们本来就很有默契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
　　楚与堂跟赫南仲并肩出了食堂，听到赫南仲的话张了张口，随后低眸浅笑起来。
　　他说，我们很有默契。我们可以做同频的人，分享快乐，不再是一个人。
　　午休的时候赫南仲被学生会的人叫走了，楚与堂不喜欢待在教室里，就又撬开了楼顶的锁跑到了天台上。有时候烦躁的时候，等所有人睡着他就会从教室跑出去来到天台，运气好的是到现在也没被发现是他撬的锁，对着上楼顶的台阶的监控坏了，一直没拍到他。
　　大连的天气还不算太热，中午阳光也不太刺眼还有阵阵微风吹过，楚与堂找了个被废弃的桌子坐了上去。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大脑放空，能暂时脱离窒息的生活他都感到还有活着的期望。
　　“私自撬锁上来，你就不怕教导处领导抓到给你记过。”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与堂扭头就看见了靠在天台门边的赫南仲，微风将他的校服领子吹起，头发也在轻微地摇晃，他歪了歪头微微扬起嘴角。
　　“我这不是在学生会有关系嘛，到时候我就说我是来帮忙跑腿检查的。”
　　楚与堂从兜里掏出耳机，将另一半朝赫南仲的方向抬起。赫南仲走了过去接过那一半耳机戴在自己耳朵上，楚与堂往旁边挪了挪给赫南仲腾出一个位子，赫南仲顺势坐了上去。
　　“那你这大腿可得抱紧点，我真的有天台钥匙。”
　　“是吗？早知道打探好情报直接跟你要好了，还得费劲撬锁。”
　　楚与堂滑开手机点击播放，不知道是不是耳机用的时间久了，音质属实有些差了。赫南仲皱了皱眉，看了眼旁边闭着眼睛的楚与堂眉头又舒展开。
　　算了，改天送他一副好的。
　　“听出来是什么曲子了吗？”
　　“海顿的《D大调奏鸣曲第一乐章》，他的风格一向明朗、充满活力，带着智慧和对人生的透彻，既厚重又朴实自然。他本人也被称为‘交响乐之父’和‘四重奏之父’，是个很浪漫，热爱生活的人。”
　　楚与堂睁开双眼，太阳不是很刺眼他抬头就能直视蔚蓝的天空，他抬起胳膊想抓住天空上漂浮的云朵，就像他想极力抓住自己未知的未来。
　　“这首曲子就好像在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失去对生活的期望。”
　　楚与堂说着放下了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赫南仲的胳膊。赫南仲望着楚与堂的胳膊，两个人的肤色差的很大，楚与堂太白了白的都有些不健康，尤其是在阳光底下非常的白亮。
　　“你再不眯一会儿下午上课该困了。”
　　赫南仲轻轻用肩膀撞了下楚与堂的肩，楚与堂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气。
　　“就是为了下午回去睡的，我们班老师讲课没意思，听不进去。”
　　“你月末考试还想考三百多名？”
　　“怎么会？我这不是有你吗？”
　　“那我等着月末检验成果。”
　　“好的老师。”
　　两个人相互一笑没再说话，背靠着背听着耳机里的音乐，感受风从脸上划过的质感。楚与堂突然想和赫南仲就这么坐着，像极了某些青春电视剧里拍出来的场景。如果自己的青春也能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热烈耀眼就好了，只是现实总是残酷的。
　　晚上照例按照原计划行事，两个人练完曲目就开始学习。楚与堂其实不爱做卷子，不过只要赫南仲在他总能集中一些注意力，他还发现赫南仲做题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写在草稿纸上的演算过程必须工工整整的，还要标上题号。楚与堂就和他完全相反，草稿纸上时不时就会出现小涂鸦，都是做不出题时候无聊画的。
　　楚与堂把不怎么明白和没有思路的题整理好就拿给赫南仲看，赫南仲就会拿他的草稿纸给他讲解，有时候看到有涂鸦的地方还会提一嘴画的很可爱。
　　楚与堂和赫南仲待在一起的时候总等放下戒备，轻松的去跟他相处；这是他跟别人在一起所不能的，他开始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晚自习下课赫南仲坐上了自家司机开来的车，跟楚与堂道别后车子就开走了。楚与堂骑上自行车回家，路上的灯光不太亮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长了老化的缘故，道路上也几乎没了行人。离家越来越近他就感觉压力越大，他不喜欢回家也不喜欢待在学校里。
　　把自行车锁好之后他抬起头朝楼上望了望，家里的灯是开着的。看来今天江然没有出去和别人鬼混，楚与堂深吸一口气往楼上走。
　　打开家门就看见江然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楚与堂关上门穿上拖鞋也没说话，正当他往自己卧室走的时候，江然突然开口：“解释解释你在学校干的事吧。”
　　楚与堂不想看她也不想跟她说话，直径往自己卧室里走。他刚放下书包，江然就站在了他卧室门口开始咆哮：“我供你去上学不是让你去玩的，你以为咱家现在还有钱供你读书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爸欠了一屁股债都得我帮他还吗？！你在学校为什么不好好读书，每天都在惹事。如果不是你老师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还想撒谎？！”
　　楚与堂松了松校服领子，转头看着江然。她的确是老了很多，脸上的雀斑有些加重，身材也有些走样了，吼叫的时候嘴还会有点歪。
　　江然见楚与堂还是没说话更加恼火，抓起他的书包就要打开，楚与堂突然想起来赫南仲今天刚把看完的书还给自己，不能让江然看见；他赶忙上前去抓自己的书包。
　　“怎么？干什么龌龊事情不能让我看了？我就知道你不能在学校学好，一天天学习不好好学都整些没用的。你对得起我吗？！”
　　各种肮脏的词语充斥进楚与堂的耳朵里，像是一把把利刃插进肺腑，痛的无法呼吸。最终他的书包还是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全被倒了出来，包括那本书。江然可算抓住了小辫子，捡起地上的书就开始撕，楚与堂上前想阻止她却被她甩了个巴掌。
　　楚与堂在那一瞬间就放弃了，放弃抵抗放弃阻止，看着那本书被江然撕的粉碎。江然撕完还不解气，伸出手指着楚与堂继续咆哮道：“我告诉你，能学学不能学赶紧给我滚蛋。你就和你那完蛋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
　　江然最后恶狠狠地瞪了楚与堂一样随即回了自己房间，楚与堂站在原地被扇到的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疼，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眼里也没了光。他站在原地好久才蹲下来收拾东西，他捡起那本书的碎片看了一会儿就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已经没什么好难过的了，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白天想的事有些可笑，他是随时随地都会再次掉入深渊的人，怎么还奢望和别人一起站在阳光下，那个人还是赫南仲。
　　他没有脱校服，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传来震动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赫南仲发来的。
　　Augenstern：如果月底考得好的话，我们一起去水族馆吧。
　　楚与堂：那我看看我月底钱还够不够用
　　Augenstern：我请你，你去就成。
　　楚与堂：考好了再说
　　Augenstern：行，等着你的好消息。
　　楚与堂：不早了，晚安
　　Augenstern：晚安。
　　楚与堂盯着屏幕看，又点进了赫南仲的朋友圈。赫南仲的朋友圈很简单，大多都是在分享书摘和一些物理知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推书博主。
　　楚与堂打开自己的朋友圈一对比，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自己的朋友圈也跟推书博主似的。
　　无论以后能否从深渊里爬出来，他都不会忘记曾有一个人试图把他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