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遥见秋月

4、黑暗与救赎

　　楚与堂和赫南仲就读的第二中学一周只有周天下午会放假三个小时，中午11:20放学时楚与堂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出了教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这几天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也可能是自己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
　　“与堂。”
　　楚与堂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七班前门的赫南仲，他整理了下衣服朝赫南仲走了过去。
　　“走吧。”
　　楚与堂伸手拍了拍赫南仲的肩膀，赫南仲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并肩下楼。
　　楚与堂去剪了头，剪完头之后感觉整个人都清凉了很多。刚从起身准备去付钱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旁边休息区的赫南仲，他微微低着头认真地在看手里的书，有时候还会下意识的舔舔嘴唇。楚与堂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密，真的是被上帝精心雕刻的人。
　　两个人出了理发店就随便找了家书店，楚与堂很喜欢逛书店正巧赫南仲也喜欢还买了一堆练习册。等到去付钱的时候楚与堂看着赫南仲怀里捧着的练习册能到他胸口的高度就咽了咽口水，学霸的世界真可怕。
　　“买这么多能做完吗？”
　　楚与堂又盯着屏幕上的价钱一点一点变多，正想感概现在的卷子真贵的时候就听见赫南仲说：“啊我不做这个。”
　　“啊？？？”
　　楚与堂一脸疑惑，只见赫南仲淡定地拿出手机付了钱之后轻轻开口：“我给你买的。”
　　楚与堂顿时感觉自己命不久矣，这么多要做到猴年马月，他最讨厌做卷子了。
　　“我……我不爱做卷子……”
　　“我看了你入学考试的全校排名，你是全校24。如果现在开始努力是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的。985就有希望了。”
　　赫南仲一脸认真地给楚与堂分析，楚与堂忽然觉得赫南仲以后可以去当老师，这个气质就很可以。不过像他这种长得好的老师，班里的学生上课都关注颜值去了吧……
　　“从现在开始我正式监督你好好学习。”
　　“行。”
　　楚与堂顿感压力山大，确实自己初中成绩不差，不过自从家里出事之后，江然成天的冷嘲热讽让他对学习没什么动力，于是就开启了摆烂模式。成绩一落再落，以前班里的人还能因为他学习好不在他眼前搞什么动作说什么坏话，现在就是毫不避讳了。
　　两个人在书店做了一下午的题，楚与堂深刻体会到了赫南仲这种学霸级别的人的思维真的很活跃，一些解题的技巧也很新颖很简单，学完真的感觉自己提升了不少。晚饭是楚与堂坚持要请赫南仲的，虽然他自己没动几下筷子。
　　接下来的几天，赫南仲只要不忙就会找楚与堂去自习室自习，楚与堂也觉得自己的做题质量越来越高，心情也好了不少。
　　“今天下午体育课好像是我们两个班级一起上。”
　　赫南仲翻了翻练习册，又看了眼时钟点点头。
　　“那要一起打羽毛球吗？”
　　“要！”
　　下午体育课时候的气温不是很热，体育老师要求跑两圈就宣布原地解散了，赫南仲把放在草坪上的运动包拿起来和楚与堂一起去了体育馆。
　　两个人刚进体育馆的大门就听见后面有个女生在喊楚与堂的名字，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是一个个子不太高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型女生，楚与堂皱了皱眉，跟赫南仲交换了下眼神就走到了女生面前。
　　“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你说。”
　　“能单独聊聊吗？”
　　“就在这里说吧。”
　　楚与堂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女生涨红着脸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饮料递给他。
　　“我挺喜欢你的，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果然，楚与堂毫不意外。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抱歉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不想耽误你。”
　　“就试试也不行吗？可以从朋友先做起。”
　　“你喜欢我什么？”
　　“就……长得好看。”
　　“同学，实在抱歉。”
　　没等女生回话楚与堂就转身离开了，从小到大他的确没喜欢过人，也搞不懂女生们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尊重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喜欢，即使她们口中的喜欢是一时兴起。
　　“好好学习啊。”
　　楚与堂转头看了看把包放在长凳上的赫南仲，接过他递过来的球拍回复道：“知道啦，大学霸。”
　　“咳，你没有喜欢的人吧？”
　　赫南仲一边说着一边将球拍了出去，楚与堂盯着球的位置用力一挥。
　　“没有。”
　　“哦。”
　　“你有？”
　　“我也没有。”
　　“嘶——两条单身狗。”
　　“你这语气很欠揍哎。”
　　“那你揍我？”
　　“那还是算了，学校不让打假。”
　　楚与堂被赫南仲逗笑，不愧是学生会的人，严谨遵守校规校纪。
　　和赫南仲待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楚与堂总会短暂地忘记掉不快乐的事情。不过昨天的快乐还没消散干净，他就被叫到了教务处。
　　教导处主任姓范，外号是什么楚与堂也不记得，他从来不记这种事情。范主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保持的还不错没有赘肉啤酒肚；人长的有些严肃，说话声音很低沉。
　　“楚与堂是吧？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了解点情况。你先看看这个帖子。”
　　楚与堂接过主任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又往下滑了滑。是几条在学校贴吧里的匿名帖子，拍的他的照片放在上面。帖子的主题用大字写着：一年六班楚与堂同性恋、一年六班楚与堂关系户、一年六班楚与堂父亲是杀人犯……
　　他没再往下看了，不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这件事发酵的有些严重，现在不仅是全校甚至别的学校也知道了。”
　　楚与堂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
　　“主任，我要报警。”
　　范主任很显然被他的话惊讶到了，愣了愣神。楚与堂又重复了一遍说：“我要报警。”
　　“这样，你先回去吧。学校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给你个交代。我也相信你不是这样的孩子，宋局长那边都跟我说过，说你是个好孩子……”
　　“谢谢主任，我先走了。”
　　范主任没再说什么，楚与堂出了教务处就感觉到走廊上很多视线在看着自己。他沉默着往前走，一路上都能听见别人的闲言碎语。
　　“哎就是他吧，那个关系户。还是个同性恋。”
　　“你小点声儿，小心被他听见。”
　　“听见怎么了？他不就是仗着家里有关系才弄到贫困救助的吗？你看看他穿的鞋还有用的文具啥的哪样像贫困生啊？”
　　“就是啊，为了那两千块钱连脸都不要，还是同性恋不会在外面乱搞吧？好恶心啊。”
　　“杀人犯的儿子能有多好，跟他爸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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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语是最锋利的凶器，杀人于无形。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天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人们通过手机窥探着、八卦着，甚至伸出所谓正义的手指进行一场道德批判。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没人在乎。
　　等热度消散，人们又会回归自己的生活轨道，没人会记得自己干过什么、说过什么。霸凌者总是轻而易举地遗忘自己对别人所造成的伤害，而被霸凌者要么包扎好伤口坚强地往前走，要么将自己的生命定格在那一刻。
　　“楚与堂！”
　　楚与堂刚抬头就被人拉进怀抱里，撞入他温暖的胸膛。
　　是赫南仲，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很好闻。
　　“你干嘛啊？”楚与堂半开玩笑地说道，尝试推了推赫南仲，果然没推动。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你……”
　　“如果你需要有人站在你身边的话，我会一直在。”
　　赫南仲抱着楚与堂的手又紧了紧
　　“你真是……搞什么啊……”
　　楚与堂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站在他这一边。他是不是可以贪心这么一次，奢望这个人能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
　　“你知道是谁发的帖子吗？”
　　“都是匿名的，不知道。”
　　赫南仲把楚与堂带到了平时学生会开会的教室，楚与堂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看着赫南仲在讲台上走来走去。
　　“你别走了，晃的我眼花。”
　　楚与堂捏了捏眉心，赫南仲停下了脚步。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就感觉你们班的同学对你敌意都很深。”
　　赫南仲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有些后悔这么问。
　　“嗯……可能是觉得我太特立独行了吧？总是跟别人有不同的想法，还有就是学校救助这个事情。”
　　“你……”
　　“说出来也没什么，我没觉得丢人什么的。不过我妈比较要面子，一直告诉我如果别人问起来不要说。”
　　楚与堂低了低头，看着手上还没干透的水性笔的痕迹。赫南仲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我爸在我初二的时候和楼下邻居起了矛盾，就打起来了。那家报了警，因为派出所里有那家人的亲戚，就污蔑我爸把他打伤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刚下辅导班去看电影，看完了才知道。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我爸已经在里面了，那家人用假片子污蔑他，他就被拘留了。进去之前他跟我妈坦白说那天动手也是他心情不好没控制住，因为他几张信用卡都欠了钱要还不上了，跟人做生意又被骗了几百万。他在里面待了十个月，我妈一直在帮他还债。之后找律师让他取保候审出来了，两个人天天吵架摔东西，他一直不出去找工作我妈那人本来也就要面子就一直说他。可能他那段时间真的病了吧，整个人都瘦脱相了，我快要中考的前一个月吧，我妈大半夜出去之后给我打了电话，说我爸死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自己上吊自杀的，遗书都没有留下；我妈就整天哭，精神也不太好……”
　　楚与堂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深呼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那家人还在继续闹，要我们家赔偿。我妈带着我去政府要说法，不让进就拉着我跪在门外。她告诉我要哭出来，其实我当时并不想那么做也不想哭……”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选物化政吗？”
　　赫南仲点点头，没说话。
　　“因为我想学法，我以前是想过学法的，想给我爸平冤，想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做个为国为民的人。
　　但后来，当我跪在政府门口的时候，当我亲眼见到大肚便便的所谓领导趾高气昂地数落我和我妈的时候，还有在学校里度过的每一天发生在我身上的校园暴力的时候。
　　我不再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我也不想为这样一个恶心的社会做什么贡献，牺牲我自己的青春。我一直强撑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我只想我自己，我就是一个软弱的人，不管心里多么愤世嫉俗，我都不想再去管。”
　　赫南仲现在所看到的楚与堂，是已经被磨平棱角的，毫无生机的少年；明明是最该年少轻狂的时候，可他眼里早就没了光，也不爱笑。赫南仲攥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想抱住楚与堂的冲动，他是最没有资格安慰他的人。他一直待在爱与光里，都已经忘记有人还生活在阴沟里。
　　“我其实曾经也想过一死了之的，可后来想想，明是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才能赋予它意义。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只要再咬咬牙就能逃离这里。我必须坚持下去，即使再艰难都要挺过去。”
　　说完，楚与堂感觉如释重负。赫南仲定了定神，走到了他面前。
　　“那我就陪你挺过去。”
　　楚与堂愣了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陪你走下去，无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都在。你可以无条件信任我。”
　　赫南仲伸出手，像那天下午在音乐活动室初遇时候一样，冲着楚与堂温柔地笑着。
　　“你会得偿所愿，成为更好的人。”
　　楚与堂伸出手戳碰到赫南仲手指的温度的时候还觉得这一切有一些不现实，他可以和这样一个人走下去吗？
　　“好。”
　　原来自揭伤疤没有那么疼，还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