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不知雾》简咿

18、清风忽而至

　　日光没有沉入海底，在接近海平面时，消失了，说是消失，只是被云遮住了。

　　一整天，日光都在跟云层搏斗。

　　路雾则跟自己“搏斗”，秦桑的消息，令她有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明明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但路雾想象她有。

　　秦桑算是她的一个朋友，不算亲近的朋友，可以约出来看海的朋友。

　　而这样的朋友，路雾没有，自她离开家乡，家乡的一切都跟她切开了。

　　认识许明诚，她的交友圈跟他的合在一起，但她是最小的子集，他集合了大部分子集。

　　她认识的朋友，他都认识，而他的朋友，她不一定认识，许明诚也没在她面前，说起这些她不认识的朋友。

　　几年的同事，也只在公司的时候，偶尔聊聊，出来吃个饭，从她离职，就再没联系。

　　逛大连的景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昨天她也逛过的，待的时间不长，但很平静，跟今天一样。

　　秦桑提前发了消息说自己两点多到不了海滩，路雾还是按约定的时间去了海滩，但她多穿了一点，不会跟昨天一样，受不了海风就离开了。

　　海鸥跟昨天一样，时不时从她的上方飞过，叫着。

　　路雾远眺海面，离海滩不远的小岛，依然碧绿，有人在海面上划冲浪板。

　　这里的浪不大，大概不适合冲浪，冲浪板被当做船，在海面游来游去。

　　被海浪冲上岸的海带，有翠绿的，也有暗绿的，暗绿的，跟在菜市场售卖的差不多。

　　想着想着，路雾感觉有些饿了，望了眼手机，已经五点多了，秦桑还没来。

　　秦桑说改成五点半，但是五点半过去了，她还没来，她又要放鸽子吗？

　　路雾没有这样等过别人，连许明诚，她都没这么等过，她是寂寞的太久，太想找人说话，以至于等到现在，还心有期待。

　　路雾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了，明知期待别人比期待自己要难，却一直没改，她是自愿的。

　　自愿的令她痛苦，也依然没有改的勇气，踏出一步，真的那么难吗？

　　对她来说，是的。

　　她不是个主动的人，因为她没有想要的，没有想接近的，但她心里又有期待，又不是那么无欲无求，若真是这样，她就不会觉得痛苦，觉得郁闷，觉得寂寞了。

　　嘴里的药味，没有昨天那么明显，她感叹自己这么快就适应了。

　　改变自己，比改变别人要容易，她早就发觉了，可惜，她甘于被别人改变。

　　过了不久，路雾又看了眼手机，六点了，她实在有些饿了。

　　路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裤子上沾了点沙，海滩上虽然大部分都是小石头，但还是有沙。

　　大部分是石头的海滩，在起风的时候有一点好，就是沙子迷眼的机会不大。

　　路雾朝岸边走去，走到公园平台的楼梯口，她一眼看到了走得极快的秦桑，秦桑一下掠过她，朝海滩走。

　　路雾喊了她一声，因为风大，浪声、人声都盖过她的声音。

　　秦桑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快步往海滩里走。

　　路雾本来还郁闷，因秦桑的出现和她的急迫，一下全消了，她心里填进了愉悦。

　　路雾追着秦桑，把之前走的路又走了一遍。

　　穿过海滩，她们上了山坡，山坡的栈道上都是人，秦桑的脚步没有放缓，她还是边走边四处望着。

　　路雾有些不想追上她，她觉得此刻被人寻找的感觉很好，她好像在一场关于寻找的电影里。

　　海风吹拂着她们的头发，秦桑在前头急迫的找，路雾在后头带着笑脸追。

　　手机来了消息，秦桑问她在哪里，路雾抬头望前方，看不到秦桑的身影了，她也开始急了，回她在栈道，就赶忙往前走。

　　只几秒，她就看不到秦桑了，秦桑走得也太快了吧，她心想。

　　路雾走得太快，没留意转身的人，转身的人跟她撞上，她连忙说抱歉，继续往前。

　　被她撞到的男人喊了“喂”，路雾停下脚步，再次跟对方道歉，那男人冷笑了一声，“长点眼。”

　　路雾低头不语，对方没有再说话，她抬脚往上走。

　　“没长眼睛的不是你吗？”

　　秦桑的声音，路雾转过身来，的确是她。

　　那男人瞪着秦桑，“你说什么？”

　　“要不是你突然转身，她根本不会撞到你。她说了抱歉，你还不依不饶，她再次道歉，你还骂她，你没长眼吧。”

　　“你……”

　　那男人抬手推秦桑，秦桑闪到一旁。

　　路雾立刻下来，站到她们中间。

　　“她还小，大哥，您大人有大量。”

　　那男人白了她一眼，“谁是你大哥，大妈，你看着就比我大。”

　　游客们都围了过来，看着她们，没人上前拦着。

　　秦桑没有退缩，“你的眼袋那么大，一看就四十多了，好意思叫人大妈。”

　　路雾扭头看了秦桑一眼，秦桑笑着眨眼，路雾撇了撇嘴，这小孩还挺犟。

　　那男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张着双手，朝她们扑来。

　　秦桑一把拉过路雾到她身后，一脚踹过去。

　　那男人没防着她这一踢，他摸了一把腿，又冲上来。

　　秦桑立刻拉着路雾下去，路雾险些踩空，心砰砰直跳。

　　路雾被拖了一路，刚开始慌得不行，后来居然有些雀跃，她好久没这么跑过了。

　　她们跑过傅家庄海滩，跑到了银沙滩，一路都有行人看向她们。

　　她们停在了银沙滩旁的斜坡上，天已经全黑了，弯月悬在树梢之上。

　　她们满头大汗，相互看着，捂嘴笑着。

　　秦桑这才看到路雾穿的是运动鞋，她刚那一拉也是下意识的行为，压根没注意她穿的什么鞋，幸好她穿的运动鞋，这一路这么跑，要是高跟鞋，铁定崴脚。

　　路雾的笑，有些十年前的感觉，秦桑觉得，她回来了。

　　秦桑直直地看着路雾，路雾不再笑了，问她怎么了。

　　秦桑说自己饿了，路雾也是，路雾提议去星海公园附近吃晚饭，秦桑赞同，不原路返回，是担心又碰上那个男人。

　　傅家庄海滩对面也有吃饭的地方，路雾曾跟许明诚去过，种类很全，烧烤、饭、面应有尽有，那时许明诚先问她想吃什么，许明诚就她的口味，结婚之后，她们就很少在外面吃饭了。

　　路雾想起来，那时吃完饭，又去了海滩，两人看着天黑了还在拍婚纱照的人，都笑起来，说这样好怪，被人摆布着。

　　后来，到她们结婚时，她们也被摆布了一天，她们也成了游客眼中的景。

　　在车上，路雾问秦桑不怕吗，秦桑笑起来，说不怕，还伸出胳膊给路雾看，说自己是练过的。

　　路雾看着秦桑胳膊上的肌肉，张着嘴，这么小就有肌肉，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啊。

　　那晚就算她不出现，秦桑也能对付那醉酒的男人。

　　秦桑把胳膊伸到路雾面前，让她捏一捏，路雾看了一眼，还是上了手，叹了一声，好有弹性。

　　两人又笑起来，车上除了后座的她们、司机，就没有别人了。

　　司机从后视镜望了一眼，继续开着车。

　　只一站，车就到终点站了，在动物园门口。

　　她们去对面重新找站牌，这里是个小型枢纽，旁边的山道通往星海湾大桥最佳观景点，她们没有上去，跟着人群排队上车，车上的座位很快坐满了。

　　车在群山之间穿绕，时隐时现的大海，照着她们专注的脸。

　　车上人多，她们没再开口说话，只看着窗外。

　　路雾突然意识到已经过了她帮忙做晚饭的时间点，她心慌起来，找出手机查看，无人来电，微信也没消息，乔美琴放过她了？不应该啊。

　　之前有一个休息日，她去书店看书忘记了时间，等她翻看手机，乔美琴已经打了十几通电话，微信语音也发了十几条。

　　等她赶回去，乔美琴是笑着问她碰上了什么事，语气很平常，一点都不像连打十几通电话已经到发火边界的人。

　　在饭桌上，乔美琴还拿这件事揶揄她，还是不经意插着别的话题说出来的，还是用夸赞她的话，夸她沉得住气，有主心骨，别人的话和催促都影响不了她，她有自己的节奏。

　　随后说起她一个朋友的事，因为太有主见，反而错过了。

　　说完还笑着看她，那笑意里，路雾看出了讥讽，后面她就食不知味了。

　　今天没来电跟赵欣薇怀孕有关吧，忙着帮赵欣薇保胎，准备小孩出生后的衣物、用品，所以才顾不上她？

　　兴许她们出去吃饭了，跟前次一样，把路雾当外人，有什么要庆祝的事都不会直接告诉她，通过许明诚的口告知她。

　　路雾不觉得郁闷了，也不慌了，还能怎么糟呢？

　　她的手臂被秦桑拉住了，秦桑指着海，让她看，是星海湾大桥，矗立在海面上的大桥灯光明亮，比白天更耀眼。

　　路雾把手机塞进包里，笑着去看发光的海面和车流不息的大桥，她心中微亮，像被一阵清风拂过，那阵清风便是身边的这个人，这个看起来真挚又勇敢的女孩，19岁了，应该是女人了。

　　她好像看到了19岁时的自己，虽没有秦桑那般勇敢，但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用不完的热情，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