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不知雾》简咿

14、涟涟印旧痕

　　从秦桑私自到人间没被栾衣罚时，她就知道栾衣不是个规矩的神，虽然她的职责在此，却没有拘泥于规则，规则在栾衣那里是可以变通的。

　　所以，她才信栾衣不会责罚她们，会放过水怪。

　　那些资料里写的被处死的、罪不至死的精怪们，也许没有死，栾衣用了障眼法，帮她们变幻了别的形体身份，就如这水怪。

　　只要处理得当，不会有人知道洛河里有水怪，水怪也不会再去扰乱人间秩序，不会留下痕迹，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忽然有了信心，即使不使用神力，她仍然能拉路雾一把。

　　现在的问题是，路雾是不是跟自己猜的那样身处困境，明知是困境，上不了岸，有人在拉她，或者她甘愿沉下去。

　　就如梦境一般，明知是梦，因太过甜美，还是忍不住沉沦，只要自己不愿意，任何人都叫不醒。

　　秦桑当然不希望路雾是这种情况，但她还是往最坏的方向想，毕竟几千年的基因延续，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又兼有社会惩罚。

　　好像走哪一条路，都不会有光明的未来。

　　但能自由做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得像徐频那样，也是光明的路。

　　与路雾还不够熟，没到说私人问题的时候，又放了她鸽子，也许在路雾心里，她是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

　　秦桑想通这点，就不急于今天再约路雾出来，而且那水怪的事，她还得去处理，趁着再去洛河，她想再次看看传出牛郎织女故事的地方。

　　这个故事起源地遍布中原，河南、陕西、山西、山东、湖北、江苏都存在故事框架，主角都是那个农民牛郎，也有说牛郎本是天神，因调戏织女被贬下凡，也有说因为她们谈情说爱耽误正事，被贬，也有说这两人由星宿的名字衍生而来……

　　如此多说法，只有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就是织女下凡在人间洗澡，牛郎偷了她的衣服。

　　因为没有衣服，织女无法返回天庭，不得已敲开牛郎家的门，两人生了情愫，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后被王母知晓，织女被抓回天庭。

　　在老牛的帮助下，牛郎上天与织女重聚，王母在她们之间划下银河，因被她们的感情打动，喜鹊们自动组成鹊桥，让她们团聚，每年的七夕被定为情人节。

　　更早以前，七夕并不是情人节，而是乞巧节，女人们向织女祈愿，希望自己心灵手巧。

　　最近，七夕的过去被女人们挖出来，她们不再把这天当做情人节，而是祈愿心灵手巧的节日。

　　牛郎织女的故事被解读了另外的意思，这出爱情神话，隐射现实里被绑的女人们跟男人结婚的事，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秦桑搜了那些新闻，的确，被牛郎偷走衣服，逼得织女只能留在凡间，新闻里的女人们也是被骗被绑，不得已跟男人结婚了，跟牛郎织女的故事一样。

　　更深一层，相信这些爱情神话的女人们，也是被骗了，被绑住了。

　　以至于知道了真相，因为身在其中，还为此辩解，是自愿的，并非被骗，而出言提醒的女人们，被骂，被批判，被嘲笑，被讽刺。

　　做那个“恶人”，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她们还在坚持。

　　她们想让那些想醒来的女人们看见，让她们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

　　秦桑为她们的话点赞、转发，也发出自己的声音，她虽不是人类，看到那样的事，心里也堵得慌，她恨不能立刻现身去帮她们，但她不能这么做，她不能用神力干涉人间。

　　她望着手帕上的水怪，若有所思。

　　她突然想到自己怕洛河不能用避水术的原因，会不会跟秦枝用了避水术救了落入洛河的人类有关呢？

　　就算有关，她也无从验证，秦枝身边的神都三缄其口，回视镜又看不到秦枝的过去。

　　似乎不用去那些地方，她也知道织女故事的起源地是个什么样。

　　去了又怎么样，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只是个听从天命又无法做主不能乱用神力的神。

　　她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有些灰心，她只能用人的方式去拉路雾出泥潭。

　　秦桑垂头丧气的样子，令莫问不解，事情都解决了，她怎么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从栾衣的住处到老房子，一路上，秦桑都是这个样子，现在上了楼，她还是这个样。

　　莫问实在忍不住，喊了秦桑，问她有什么事，秦桑摇摇头，说没事。

　　莫问也不好问下去，对她说明天见，想到明天是星期天，就改口说后天见。

　　秦桑点头，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走到元唯的门前。

　　门从里面打开，元唯探出头来，问她顺不顺利。

　　秦桑点头，元唯看秦桑这副丧气样，有些不信，把门整个打开，让秦桑进来。

　　秦桑的确好奇元唯的房间，但她现在没心情，摆摆手，说要回去。

　　元唯拉住了她，拖着她往里走。

　　秦桑拗不过，也确实没心力应付她，只好顺着元唯。

　　元唯的房间让秦桑眼前一亮，好春天的感觉，跟自己四面都是白墙壁比，太有生活气了。

　　元唯瞥到了，心里暗喜，她的确有巧思，也好有装潢的天赋。

　　秦桑一坐进长条粉色沙发里，整颗心都变柔软了，这沙发也太软了，像面包，虽然她没坐过面包。

　　元唯更得意了，边倒茶边瞅秦桑，她这下总不会怪自己撇下她们了吧。

　　桃花蜜茶被端到秦桑的面前，元唯挑挑眉，让秦桑尝尝。

　　秦桑接过，凑近闻了闻，热气香气糅在一起，也太好闻了。

　　她觉得自己站在春天的桃花树下了，虽然她还没真的站在春天的桃花树下。

　　她喝了小口，没有马上咽下去，含在嘴里，微甜清香，还有点润。

　　元唯抿唇含笑，视线一直粘在秦桑脸上，她确定秦桑不会怪她了。

　　奇怪，她干嘛要在乎秦桑怪不怪她，栾衣姐姐同意的。

　　……

　　秦桑提前说自己有事去不了，路雾一个人去了。

　　九月的海边，风吹在身上好凉，时间久了，脸像被冷风冻住了，路雾感觉到心似乎也是。

　　那晚喝了药后，没有胃口，整个人恹恹地，提不起神。

　　饭桌上的阴阳怪气，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有股火蹿上来，忍到洗完碗，借着散步发出来。

　　她吃得很慢，等所有人吃完，她才吃完一碗饭。

　　洗完碗，她上了楼，在打游戏的许明诚，问她怎么不去散步。

　　她说不舒服，就去洗手间洗漱，然后上了床，躺在床上，她没有睡意，一直闭着眼。

　　没多久，腰上多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一带，她就翻了身，进了光着身的许明诚怀里。

　　许明诚的手在她身上，她哼了一声，许明诚没理会。

　　之前的屈辱再也感觉不到了，她变成了一团没有生命的纸，由着人揉搓按捏。

　　嘴里的那股苦味，也没之前那样令她难受了。

　　药的作用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看到了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跟今天这样度过，她心灰意冷。

　　秦桑去不了海边的消息，泼了盆水，她还想着跟秦桑一起吹吹海风散散心。

　　秦桑大概是觉得跟她这样的阿姨一起出去没什么意思，很可能还会被吸情绪价值。

　　也是，她满满的负面情绪，跟她一起，也会被她传染。

　　完事后，路雾翻了身，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恨，也不怨，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又一阵海风吹来，路雾用袖子捂住，痛痛快快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随后她大笑，引得别人侧目。

　　路雾不在意，迎着众人的目光，朝更远的海岸走去。

　　一直走到腿酸，鼻涕流不止，她觉得自己受凉了，要感冒了。

　　路雾交叉抱着双臂，朝海滩外走，背对着风，没再打喷嚏流鼻涕了。

　　她还不想回去，她去了附近的商业街。

　　望着一路熟悉的店铺，跟一只飞向海洋的海鸥一样，自在地游着。

　　路雾找了间书店，进去里头，鼻子总算通了气。

　　她其实不想看书，也看不进书，只是看着被书填满的空间发着呆。

　　她的视线巡过一排又一排，一列又一列。

　　她随意拿了本书，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她翻开书，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字，一个字都没法看清，不能入脑。

　　路雾想打起精神，但喝完的那碗苦药牢牢控制着她。

　　她盯着那页过去了好久，她身旁的女孩朝她望了一眼，又重新去看自己手里的那本书。

　　天黑了，书店里的灯亮了，路雾合上书，起身走到书架旁，将书放回原来的位置，走出了书店。

　　夜里的风更冷了，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重新不通气了，她张口呼吸着冷空气。

　　路雾看了眼手机，又快到她打下手的时候了，她赶忙朝公交站走去。

　　很幸运的，她走到公交站时，她坐的512路公交恰好停在她身边。

　　前面的座位没有人，后面只坐了两个人，一左一右，都靠着窗。

　　路雾坐进了右边第一排的位置，跟那两个人一样，朝窗外看。

　　街上的行人都穿得比她厚，她只穿了件毛衫，透风又不保暖。

　　路雾有预感，回去肯定会被许明诚的妈妈用眼神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