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攻略的NPC[快穿]》越北疆

4、《异人日记》

　　夏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曾把自己遇到的有趣事情或者一些即兴的感想发在个人博客上。就像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华生那样，这些片段化的记述和极具个人特性的文字为他赢得了不少粉丝。但夏很少去经营它，连粉丝的私信都懒得翻，只偶尔看见了喜欢的观点才下场讨论一番。

　　但那个账号随着夏学业的终结一起被埋葬了。

　　“为什么不留着，我以为你会喜欢别人真诚的赞美？”林祁好奇地问搭档。

　　夏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后面，他正盯着电脑屏幕沉思，闻言有些奇怪地瞥了林祁一眼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吗？”

　　似乎发现自己的话有异议，林祁放下咖啡杯，重新组织了自己的语言：“你没意识到吗？你是那种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但通常你表现它的方式并不温和，反而容易刺伤普通人的自尊心。所以你很少收到真诚的赞美，偶尔有人不介意你的说话方式，而选择承认你的智慧时，你就会比平时……情绪更高昂一点？”

　　“人收到赞美会高兴不是很正常吗？我想我还没到可以称之为虚荣的地步，”夏点点头，并不否认搭档的说法。

　　“所以你认为接受他们的追捧是虚荣的表现？”林祁捕捉到重点。

　　“隔着屏幕对着某一段文字进行片面的，局限性的幻想加自我憧憬，最后加工成自己想象中的完美人物，接受他们对着幻想中的人物狂热，我还没渴求认同到这种地步吧。”他仰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旋转，声音依然是漫不经心中透着冷静和犀利。

　　“嗯…”林祁点头，但并没有被他带偏：“也不是所有粉丝都是这样吧，很多人或许只是单纯表达一下喜爱，就像欣赏过路的风景一样。”

　　“你说得对，”夏打了个响指，嘴角的笑显得有些得意：“但这样的粉丝根本不关心博主怎么看待他们不是吗？”

　　被他绕进去了，林祁无奈地扶住额头，叹了口气，“你在偷换概念…总觉得这些根本不是真正的理由。”

　　搭档但笑不语，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你刚刚去楼下的咖啡馆了，为什么没有给我带点心？”

　　被咖啡杯掩住的嘴角一僵，向来不太会撒谎的林祁垂下眼睛，尽量装作自然的回答：“今天的推出的甜品是提拉米苏，你确定你需要？”

　　“好吧——”夏拖长声音，他一边小声嘀咕着‘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苦的蛋糕’，一边点开在电脑屏幕上跳动的邮箱，发现自己找的电脑高手已经把他那个注销了的博客账户恢复了。

　　点击链接，进入那个背景色单调的网站，最上方博客的ID是“Summer”，头像是金色钢笔手写的花体英文。

　　【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去。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不知何时突然挪到夏旁边的搭档看着博客的置顶，开口问：“是波德莱尔给梵高写的诗吗？”

　　夏散漫地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没错，我那个时候有点愤世嫉俗，或者说迷茫吧，总之，很喜欢研究波德莱尔的诗。”

　　“啊？”林祁没反应过来。

　　“想象不出来是吗？”夏耸了耸肩，继续翻着博客上的文章，“我不可能一出生就是现在这样。”

　　这点倒是真的，人是具有成长性的，但说实话，林祁并不觉得现在的搭档就不任性了，对方只是变得更坚定了。

　　夏翻文章翻得很快，但有些时候发的感想只有一两句话，纵使一眼掠过，也能读懂。所以林祁的表情越来越怪，最后终于忍不住发出质疑：“你确定你的粉丝对你存在幻想吗？你知道吧，这些文章让你看起来像个高功能反社会人格，明天就要因为看不下去人类的昏庸而选择去毁灭世界…”什么读者能对这样的博主存在幻想，潜在反社会分子吗。

　　“为什么不可能，你知道三元论吧。人类的意识是由三个部分组成的，他们的每个行为都是在自我挣扎和辩论的状态下落实的，当本我被压抑到一定程度，它就会反弹，也就是通常人们说的发疯。我乐意让他们在我这里发疯，因为这个时候发泄出来的情绪往往是最真实强烈的。”他一副喜欢看乐子的表情，让林祁有些想替那些人叹气，不过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便也没再多费口舌。

　　“唉！找到了！”搭档点开那篇发表于四年前的短篇感想，文下是仿佛辩论赛一样密密麻麻，有来有往的激烈评论。

　　林祁仔细读了读感想的大致内容，就是一个关于犯罪基因遗传理论的讨论，不过当时的搭档以尖锐的言语讽刺了这个理论的荒谬性，以及将理论研究中收集到的有效案例全部归功于社会舆论和群体主义。认为是群体的意志导向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说实话，搭档的说法不失道理，但太极端了，而过于极端的言语就容易引来争议。

　　“别在意，我是故意的。”夏说出林祁意料之中的话语，他对于知识和理论的掌握永远是又多又杂，很难提出单一片面的结论，“当时在讲座上被一个蠢货激怒了，为了反讽他写的东西，没想到惹来了更多笨蛋。”

　　林祁没理他，偶尔还是要打击一下搭档的嚣张气焰的，不能让他太得意。

　　夏也不在意，他掠过无数或直白或刻薄或装理中客的言论，看着一个黑白头像的读者摸了摸下巴，“以我的直觉而言，如果真的有人从国外跑来找我，那只能是这家伙了。”

　　“为什么？”那个ID是串乱序的字符，头像是一簇扎根在墓地里的野蔷薇，像是在雨天拍摄的，镜头盖着水雾。

　　“因为他曾经告诉我，他很喜欢小丑（joker）？”后台的聊天记录已经清空了，但夏还记得，这个在一片混乱里清醒，中立，温柔地询问他为什么不开心的读者，曾经就小丑在精神世界所代表的意象和他讨论了一个晚上。

　　他顺着头像点开对方空白的主页，波德莱尔的那句诗一如既往。

　　【我是吸我血的吸血鬼，

　　一个无人问津的要犯，

　　被判以终生微笑，

　　却永远张不开笑嘴。】

　　“J先生，是个内心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双面人，他极度渴求关注，却又极度自傲。于是对所有心灵的来访者设置门槛，认为只有通过了他的考验的人才配和他对话。”夏以一种很奇特的口吻诉说着自己对J先生的印象，狭长眼眸里的神情暧昧不明，“如非必要，我不赞同和这种人交往……”

　　“因为一旦跨过门槛，你就很难摆脱对方。”林祁若有所思地接话。

　　“没错，内心情感的荒芜和设置门槛的高度会形成正比，这就导致了跨越者的稀少，而稀少就代表珍贵。”夏发了个句号给对方，然后干脆地合上电脑，对旁边的搭档宣布：“今日份了解我内心的机会已经用完了，记得打五星好评哦！”

　　林祁被他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无奈地摇头起身，“我难道有打一星的权力吗？”

　　搭档没说话，已经像猫一样滚进柔软的大沙发里了。

　　………………

　　玩家目送男孩走进巷子里，巷子尽头有一颗栀子花树，对方和他的奶奶就住那栋老楼里。不大的屋子里干净整洁，但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包括老旧的电视剧和破洞的牛皮沙发。玩家进去家访过一次，因为这是个“问题”学生。

　　这里的问题指的是有潜在心理问题，毕竟玩家只是学校请来开解学生的心理医生，还管不了他们的学业。

　　他看起来安静听话，且勤奋，但在玩家眼里，心灵上全是漏洞。在这个方面，程序反而比真人难骗，他需要做出符合游戏底层逻辑的行为，才能暗示对方做出他想要的行为。

　　人类是最容易被不知所谓的感情所蒙骗的，数据反而更死板，或者说清醒。

　　他漫无目的地思考着，放任心里的空洞扩大，连因为难得遇到熟人而起的情绪都从洞里漏光了，发出呼呼的风声。感知渐渐迟钝，世界和身体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耳边偶尔会有夹杂着沙沙电流声的冰冷机械声，偶尔是完全寂静的。他连给自己下诊断的兴趣都没有，人无法抬举自己，所以他丧失了修复自我的能力。

　　玩家偶尔会放任行业里认识的前辈，同辈，后辈对自己进行问诊，按照意识、感知觉、思维、情感、意志、行为的标准顺序，然后选择性地说一些谎话，但从未被人揭穿。

　　他不怎么失望，却一直没有停止这个无用的行为。

　　无数人感到费解，他们无法理解他的心理和行为，于是飞蛾扑火般投入，损耗，到最后望而却步。

　　人们投以迷恋，抗拒，恐惧的目光，当他愿意开口引导世人，人们就是他座下最虔诚的信徒，挥舞火把陷入癫狂的酒宴；当他颓然沉默，视野里的一切生命都将和他的灵魂一同枯萎，躯壳陷入泥潭和沼泽，无法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窒息。

　　世人视他为必将落幕的悲惨戏剧，必然熄灭的艺术灵光，必会老去的美神缪斯。

　　“为什么不相信，我是来寻求帮助的？”

　　他站在路中央，以一种危险而美的姿势。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提示他有重要之人的留言未读，把他拉回喧嚣吵闹的人间。

　　等他打开手机登上后台，才发现只是一个简洁倨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