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灯如昼》李观妙

21、镜雾

　　跟进来的两个女生，一个是黄月，一个是院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宋华璋。

　　都是相当外向的性格，一放下手中的横幅和奖品，就绕着屋子上下观察起来。

　　“她们第一次来。”游春颇无奈，看向徐照眠。

　　徐照眠理解，一般人对朋友的住所都有些好奇，只是关系实在不熟，冲游春笑了笑，表示没事，也就自己钻回了卧室。

　　外面的声音弱下去。

　　徐照眠趴在床上，把手机插上电，开机，才发现游春早在半个小时前就给她发过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又说自己待会儿回来，麻烦她开下门。

　　现在回复已经没什么必要，但往上翻几下，发现几乎都是游春一个人在说话，徐照眠想了想，还是戳了个可爱的“收到”表情包过去。

　　对方当然不会再回。

　　徐照眠翻身，仰躺的姿势，举起手机开始无聊地在各个app间切换。

　　2018年12月伊始，中美两国就经贸问题达成共识，决定停止升级关税，但同时，中国在世界领先的某ICT基础设施和智能终端提供商CFO又在温哥华被拘捕……

　　这些时代要求青年人关注的大事，尚未与徐照眠建立紧迫的联系。

　　连自己要做什么、要怎样更好地生活都不知道的徐照眠，只是在不同标题上短暂停留了一眼，便打开外卖软件。

　　晚上吃什么呢？

　　世纪难题。

　　徐照眠滑着屏幕，从这家店看到那家店，购物车加加减减，却总觉缺点胃口。

　　想来今天之前，水果披萨不是比旋转小火锅更合自己的口味吗？或者奶茶和鸭脖也会更好。

　　徐照眠摁熄屏幕，想不通的事只能翻身把眼睛闭一会儿。

　　黄月和宋华璋是半小时后离开的。游春来敲徐照眠房门时，对方一个惊颤，差点又睡着的模样。

　　“去楼下吃饭？”房东奶奶这个时节邀请吃饭，徐照眠很不理解。

　　游春：“嗯，说老朋友给她带了些应季白菜和冬瓜，她炖了汤，让我们下去吃。”

　　“那多不好意思。”说是这么说，但见游春准备换鞋子，还是立马跑去厕所洗了把脸，“我睡了一下午。”又随口道。

　　“羡慕呀。”游春笑着说，抱起跑过来的小三花，倚在门边，“晚上睡不着来帮我干活呗。”

　　徐照眠扬了扬眉，水珠挂在她长长的眼睫。她没有说什么，游春也没再继续，好似成年人的玩笑话，大家互相看一眼，接着便一前一后出门。

　　＊

　　房东奶奶原名李金珠，下乡那会儿被改成了李文秀。吕湘鄂是她在插队时期认识的朋友，听名字就知道家里人是湖南、湖北两地串着。

　　吕湘鄂和李文秀同岁，都是1951年生人。两个老伙伴从十六、七岁相识，到现在也算风风雨雨几十年。

　　房东奶奶一边招呼两个小辈吃菜，一边闲话：“好不容易退休享了几年清福，非坐不住，拉着我去和她一起摆摊，卖她织的那些手工包包。”

　　“你们别说，那小玩意还赚钱，放在你们学校小吃街那边，一个下午就卖完了。”

　　“可能是便宜，6块6一个，加上我们两个老太婆坐在那儿，过路的女娃娃很喜欢。”

　　“卖得好呢，回来的时候给我背了一篼白菜，早上也背了四五个冬瓜、一绺猪排骨，喊我吃，我吃都吃不完，想着不浪费了，你们两个过来，一路吃点新鲜的……”

　　房东奶奶平日里就在门口和其他人一起健身，精神矍铄，但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此刻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似鲜活的生命。

　　徐照眠听得有些羡慕。莫名其妙。于是偏头看游春。

　　游春微微扬着下巴，唇角含笑，好像也很喜欢。

　　“诶诶，你们怎么不吃了？嗐！一高兴就话多，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赶紧多吃点，冬瓜排骨好着呢！”看见放下筷子的两人，房东奶奶赶紧止住话头。

　　又添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

　　差不多饱时，游春忽然问：“奶奶，你们是坐校车过去吗？”

　　“对，就大门口的校车，坐到终点嘛。我有家属卡，一块儿刷。”

　　“那趟校车周三的时候是从建院出发哦。”

　　“改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十一月，周三校门那里要固定检修。”

　　两人一来一回，围绕一个小话题，看似不起眼，徐照眠却总插不上。

　　她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或者就算关注，也不会与房东奶奶卖手工包包联系起来。

　　好像天生的冷淡、天生的缺乏敏度和关心。遇见什么就应对什么，不去想为什么、也不去想好与坏。

　　“小徐啊？”房东奶奶忽然点到了她。

　　徐照眠抬眼，一脸茫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话题，房东奶奶：“刚刚问你腰怎么样了？最近换季，风大，又冷，晚上还可以吧？”

　　“还可以，没什么问题。”徐照眠笑起来，她吃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药，已经不像国庆那会儿那样严重。

　　“阿春说你晚上时不时哼哼呢。”房东奶奶又说。

　　徐照眠愣了下，瞬间更茫然了。

　　哼哼，她晚上会这样吗？

　　房东奶奶：“没有吗？阿春之前和我说的。”

　　两个人一块儿望向游春。

　　游春失笑：“就那么两次，可能下大雨，你睡得比较难受，我在门口听见了。”

　　“是咯，下大雨，阿春还买了好多除湿剂。”房东奶奶说。

　　徐照眠这才想起，有阵子，客厅里厨房里卧室里，确实有很多小包装的东西。她拿起来看过，但是也没有怎么在意，想着下雨天除湿，是一件比较正常的事，游春顺手在她的房间放几包，也不算稀奇。于是，她都没特意感激。

　　“现在没事了就好，”看见她纠结的表情，游春适时揭过了话题，“都吃饱了吧，我去洗碗。”

　　“诶！我洗我来。”房东奶奶连忙站起来，“不是叫你们来洗碗的，你们坐！”

　　话虽这样说，但怎么可能让老人家又做饭又洗碗。

　　徐照眠到底没迟钝到这个地步，端着盘子和游春一起去厨房。

　　居民楼的厨房都不大，两个人并排站在水龙头前，一个洗、一个清，直到全部擦干净，才开口说话。

　　游春：“怎么不开心？都没怎么讲话。”

　　徐照眠没有不开心，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已。她冲游春笑笑。

　　游春心明眼慧，见状，默了默，没再追问。

　　又回客厅里讲了几句闲话，快八点时，游春和房东奶奶说要回去做事。

　　房东奶奶知晓游春的性格，拍着她的肩膀叮嘱别那么累，便送两人出门。徐照眠跟在后面，抱着福福，准备跨出门时，被房东奶奶喊住。

　　“小徐，这个针织兔子送你，配你那个绿色的书包，应该好看的。”

　　卖针织小包包的同时，又织了几个小玩意，游春对这些玲珑的东西没太大兴趣，但徐照眠的书包和卧室里经常有这些小挂件。

　　“谢谢奶奶。”徐照眠说，握紧黄色的一针一线织成的小兔子。

　　“没事，快上去吧。”奶奶随意摆手，一晚上的笑容未减，直到楼上开门声响，才慢吞吞关门。

　　八点过几分，夜不算深，但周二有早课，差不多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休息睡觉。

　　徐照眠放下猫，让它自己回窝，抬头看在阳台收衣服的游春：“你晚上有什么活，要忙很久吗？”

　　“不会很久，一会儿就好了。”

　　“我帮你吧。”

　　“嗯？”游春回头，愣了下，笑起来，“我逗你呢，真不用很久，不用帮我干活。”

　　徐照眠还想说什么，但直白的表达被拒绝后，此刻就格外语拙。她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好吧”，便往房间里走。

　　好奇怪，这种熟悉，又时不时产生的疏离感。好像隔着一面镜子，周围起了雾，徐照眠看不清游春，也看不清自己。

　　外面传来了洗澡的水声。因为怕打扰徐照眠休息，游春会先洗澡，再开始做事。

　　徐照眠听着水声，忽然想起最开始认识，游春洗澡险些缺氧晕倒的模样。

　　没穿衣服的游春，穿衣服的游春。

　　游春肯定也有脆弱的时候，但除了生理原因导致的为数不多的两次，徐照眠看不见其他。

　　“唉……”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徐照眠仰头打开手机。

　　年级群里发了申请入党的通知。凡越转给她，问她要不要一起申请。

　　徐照眠的父母早在大一就催过她入党，但那会儿没心情，没申请。现在就算有心情，看一眼绩点，便知道没这个必要。

　　她回复凡越。

　　凡越很快就回了个表情包，然后立马扯到别的话题，问她明天去不去宪法日活动，听说奖品特别多。

　　徐照眠本想说不去，输入对话框，又删除。

　　“明天看吧。”她告诉凡越。她也不会特意为了看游春跑那么远。

　　游春已经洗完澡了。

　　徐照眠隔了会儿，估摸着水汽完全散去，才抱着衣服慢慢出去。

　　十点半，一切收拾完毕。

　　十一点，徐照眠在睡前起来上最后一次厕所。

　　隔壁的灯还像从前一样亮着，门缝底下透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