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灯如昼》李观妙

20、心事

　　到底怎么解决，游春没有说。

　　徐照眠盯着她的侧脸望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问。
　　她相信游春的能力。

　　两人坐校车到学校东门，由于新开业，火锅店并没有多少人。

　　游春挑了靠里面的两个位置，等店员帮两人布好碗筷，才边斟茶边说道：“待会儿吃完了我要回学院，明天宪/法日活动，会场还没布置好，你就自己先回去，可以吗？”

　　国家宪法日在每年的12月4日，在愈发强调法治的当下，宪法日活动是各个法学院每年最看重的活动之一。

　　徐照眠还在想这两天发生的乱七八糟的事，被游春一句话拉回来，忙回道：“可以啊当然可以，这有什么的，早知道你中午有事，我们就在食堂吃了。”

　　两人中午一块儿吃饭，本来就是因为徐照眠想了解游春和路京繁的关系有多熟，但上课那会儿，徐照眠已经想通了，再熟也不会是好朋友。

　　游春对她，可比对路京繁要好得多。

　　“你不喜欢吃食堂嘛，我扔垃圾的时候，看你经常点这些外卖。”游春笑起来，见徐照眠歪头惊讶的模样，低头给对方夹了几串牛肉和羊肉卷。

　　“多吃点，总觉得你这阵瘦了。”游春又说。

　　徐照眠其实不胖也不瘦，身材相当匀称，只是可能近期愁绪太多，眼底一片乌青令人看起来忧心。

　　“好。”但这并不用较真辩解。

　　徐照眠望着锅底里咕嘟冒腾的汤水和肉片，过了会儿，也给对方夹了几块鸭舌、年糕和藕片。

　　她记得上次在房东奶奶家，对方是喜欢吃这几样的。

　　一起吃了快四十分钟。

　　结束时，徐照眠想要付钱，被游春拦住：“我来，我让你跟我吃饭的。”

　　游春为什么让她一起吃饭，徐照眠没有想明白，但所有的事都想明白，脑子就不够装了。

　　大概那会儿，游春想逗她吧。

　　徐照眠：“好，下次我也请你。”

　　学校东门有一班直接到法学院的校车。两人走出商场，徐照眠问：“你不直接坐校车过去吗？”

　　初冬，道路上已经满是落叶了。

　　游春和徐照眠挨着肩，脚下时不时的沙沙声：“不着急，送你到高知楼，你坐车回去，我再返回来。”

　　“绕路了。”徐照眠说。

　　“还好，没几步，不远。”游春回答。

　　话落，风梳过，树梢一响，世界就在彼此对视间安静了。

　　徐照眠下意识低头，摸摸耳后，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怪尴尬的。

　　幸好确实没几步，高知楼前的校车15分钟一班，到时正有一辆准备离开。

　　“我走了？”徐照眠坐去后排，车窗上下闭着，她张张嘴，不确定外面的人听见了，但外面冬樱树下游春挥手应了她。

　　其实没必要特意陪这一段路。

　　对吧？

　　游春总是这样体贴入微。

　　两点整，校车关闭矮矮的玻璃门。

　　驶过颠簸的减速道，再在广播声中滑向下坡，身后的人影便彻底沉寂在另一头。

　　徐照眠收回视线，没什么表情，直到膝盖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徐照眠点开信息。

　　游春：【路京繁是我舅妈的哥哥的小孩儿，我们一块儿吃过很多次饭，算亲戚关系，所以很熟】

　　人不能够自作多情。

　　可万一，不是自作多情？

　　徐照眠侧了个身，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透进来，一瞬间，温暖，又刺得她闭眼。

　　＊

　　盛夏，青阳一中舞蹈室。

　　已经练习了大半个上午的少女喘着气坐在角落里，本是想躲点清净，没想到下一秒，就有穿着相同粉白长裙的女生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她：“干嘛呢，外面那么热闹，你不去看看？”

　　外面正在表白，少女漫里的经典情节，一米八的帅气体育生红着脸与优雅美丽的舞蹈生诉说心事。

　　徐照眠打了个呵欠，瞥都懒得瞥，双手环紧继续蜷在角落：“困死了，不如眯会儿。”

　　“别这样，看看热闹嘛。”女生是徐照眠舞蹈团里的朋友，叫陈青，她压着声音，眼里带笑，“喜欢你那男生也在，今天打扮得老帅了。”

　　徐照眠：“……”

　　徐照眠都不想提，校体育部有个篮球特长生从开学就在追她，并在校园贴吧直接发帖，说她是校园女神。徐照眠尴尬死了。

　　但这才是陈青过来的重点。

　　果不其然，陈青下一句：“他说一定要追到你，你考虑考虑呗，他长得又帅，家里又有钱，还是特长生，你们挺般配的。”

　　“他收买你了？”徐照眠记得这人之前没这么胳膊肘朝外拐的。

　　陈青倒没有被收买，只是最近16岁谈一次初恋什么的比较流行，她又觉得徐照眠和那个男生郎才女貌，交往起来简直像青春校园小说，她才想看。

　　“真的，考虑考虑，”陈青说，挤眉弄眼的，“你再不考虑，人家都怀疑你是女同了，学校那么多男生追你。”

　　舞蹈室隔壁是美术室，好多画画的在里面练素描，从门口路过，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对性别相同的抱一块儿、亲一块儿。

　　大家虽然见怪不怪了，但背地里还是会议论几句。

　　徐照眠撇了撇嘴，目光别扭躲开：“行行，我考虑考虑，你现在别烦我了，我真想睡会儿，待会儿还要排练，好困的。”

　　说着把人往外推，对方站起来，她便偏头，立马把眼睛闭上了。

　　将近日中的阳光照在她白而薄的眼皮上，陈青瞧着，耸肩笑了笑，是挺漂亮的，更何况跳舞又那样好。

　　排练的节目叫《桃夭》，一个半月后要去天川一中进行比赛。

　　舞蹈团趁着周末多掐了几处细节，直到傍晚，天上一片片火烧云，才放人各自回家。

　　陈青问徐照眠要不要一起走，徐照眠边换衣服边摇头：“不顺道，我今天要去姑姑家。”

　　陈青哦一声，只好自己拎着书包先走。

　　徐照眠今天下午排练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虽然没到肿胀的程度，但多少有点疼。这会儿换完衣服，坐在长凳上又揉了点红花油，才站起来一个人往外晃。

　　艺术楼已经没多少人了，脚步声重得吵闹，徐照眠拢紧毛衣外套，路过美术室，见里面大灯开着，不由更加放缓脚步。

　　之前她们跳舞声音太大，隔壁和楼下还来人敲门，叫她们安静一点。但本来就是楼栋设置不合理，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对方来人看着斯文，一把嗓子却粗得吓人，她们才不会理会。

　　“不是七点关门吗，还不走？”被骂了几次，这会儿偷看莫名有点做贼心虚。但无聊，还是纵着好奇，垫着脚尖望去。

　　刺目的大灯下，全身□□的女人坐在白色美人鱼雕塑的鱼尾旁，她的四肢修长而洁白，她的胸脯挺拔而柔软，她戴着银白色王冠，幽蓝的眼瞳深邃而动情地望着远方，然后，视线捕捉到一个影子，便勾着唇角在一片广袤的静谧里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心跳忽然擂动如鼓。

　　徐照眠紧着嗓子，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先抵墙麻了、软了。

　　靠。

　　陈青说隔壁有很多同性恋，原来真有啊，她之前从没亲眼见过。

　　她们玩得这么大吗？裸体写生、教室……

　　“没下来的快点，关门了！”楼下突然一嗓子，整个楼栋的灯都熄灭了。

　　徐照眠条件反射，顾不得其他，边捞书包边往下跑：“有人呢，等会儿等会儿！”

　　“上面没人了吧？”楼栋大妈认得她，翘着二郎腿询问。

　　徐照眠忘了当时怎么回答的，可能也没回答，反正晕着头，迷迷糊糊就回家了。

　　夜里烦躁地睡了一觉，没做什么特别的梦，隔几天去排练，却像中了邪，时不时总往隔壁空荡荡的美术室瞧一眼。

　　陈青说画画那群人终于搬走了。

　　徐照眠也说终于，但走进去，看着零落废弃的雕像碎块和桌上灰铅堆积的废稿，又说不出的空落。

　　她当然不是喜欢那天傍晚的岸上美人鱼，就那么一瞥，她连对方的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她只是在找，在找她心脏跳动的那刻，究竟是为什么。

　　耳边的焦躁声愈隆，有点熟悉，像是猫叫。

　　床上的人稍稍翻了个身，眉头依旧紧皱，直到刚刚被压到尾巴的三花猫跳起来踩到她的脖子，她才“呀”一声，痛苦瞪开双眼。

　　“你造反啦！”

　　小三花已经跳到床尾去了，竖着尾巴，黑暗里，圆溜溜发亮的双眼。

　　徐照眠摸着脖子：“痛死我了。”

　　“喵～”

　　“别叫，晚上不会给你给吃的！”

　　“喵～”小三花跳着，又蹦到书桌上、窗台边去了。

　　窗台的遮光帘被它微微扯开，傍晚的霞光照进来。书桌上的闹钟，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喵～喵～～”

　　“好了好了，就来了，马上给你弄吃的。”手机放歌没电了，徐照眠坐起来，揉了把脸，下床把窗帘拉开。

　　江城的冬天是很少出现火烧云的，此刻却翻滚成红艳一片。

　　“哎！福福，别跳，别下来，哎你……”

　　楼下传来更熟悉的声音，徐照眠猛然回神，才发现手边的小三花已经钻出窗户，踩着空调外机，飞檐走壁往地面某人的怀里跳了。

　　“我都没注意，游春，你回……哦不，福福没事吧？”徐照眠冲下面的人喊，一时慌得都不知道先说什么。

　　游春抱着猫，身边站的是两个帮她拿横幅和奖品的女生，有些眼熟，徐照眠没仔细看。

　　“没事，它淘气的，没关系，我好像没带钥匙，你出来帮我开下门？”游春仰着头，眼睛亮晶晶，黑色的鱼尾半身裙和长发在日暮下轻轻摇曳。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