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不思君》陶延

21、真相

　　杨泞与许黎青成了亲，在那年除夕的前一天，八抬大轿，红妆十里，不输这京城中的任何人。

　　杨泞嫁到许家之后许黎青为她介绍了杜家母女。

　　因着对自己丈夫有恩，杨泞也是将杜老太太将亲生母亲对待，嘘寒问暖，添衣置鞋，好不孝顺。

　　杜家女名婉，对于这个所谓的姐姐，杨泞很是亲近，但小杨荇却不怎么喜欢她们，每次杜家母女来了杨荇就寻个由头出去。

　　杜家母女装得很好，尽管从前许多人知道她们两向让许黎青与杜婉成亲，但见杨泞嫁过来之后与杜家母女相处的极好，一时间京城里满是赞誉，许黎青也慢慢放心。

　　那几年的许黎青可真谓是春风得意，仕途一片光明，节节高升，家庭和睦，是许多人艳羡的对象。

　　一切的变故发生在杨荇十六岁那年。

　　许黎青和杨泞成亲十年了，夫妻恩爱，许黎青对杨荇也很疼爱，但杨泞再也没有怀上孩子。

　　或许是看杨泞与许黎青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杜老太太收起的心思又浮上来了。

　　这一年里，许黎青越来越忙，夫妻两感情虽然还是很好，但许黎青也并不常在府中。杜老太太端起许黎青母亲的架子，到处刁难杨泞，杜婉年纪大了，却一直不出嫁，再加上先前死活要嫁给许黎青，外面的风言风语渐渐又多了起来。杨泞是个温柔的性子，不争不抢，对杜老太太的刁难，杜婉的阴阳怪气照单全收，但杨荇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常常会护着杨泞。

　　因着许黎青与周云明的关系，谢絮吟与杨泞的关系也很好。每次听到这些言语都会帮杨泞说几句。府里有杨荇帮着对付那母女两，外头有谢絮吟撑腰，这一年杨泞过得不如前面几年那么好，不过有谢絮吟与杨荇陪着，倒也不算太差。

　　又过了一年，杨荇定亲了，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子，也是一个前途大好的儿郎。许黎青已官至少傅，杨荇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对杨荇的宠爱京城里的人都有目共睹。这门亲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这年年后，杨荇就要出嫁了，正月时，杨泞带她去了城外求以后夫妻和睦，平安健康。

　　“金台寺就在京城外的山上，从前从未出现过什么山匪，那伙山匪出现得很蹊跷，我们没有带很多侍卫，”纵然过去那么久了，杨荇说起这件事时身体整个都在颤抖，“那伙山匪杀光了我们的侍卫，抢了马车，将我与母亲绑走到一个山洞里。”

　　当时杨泞与杨荇本是准备在金台寺住一晚再回府，但是当晚有人来送信说杜老太太突然得了重病，要杨泞赶快回府，杨荇劝过，但杨泞没有听。

　　母女二人连夜下了山，那群山匪就那样在半途中冲了出来。

　　将杨荇与杨泞绑到山洞后那群山匪大概是看她们只是两个足不出户的娇滴滴女人，放心的将她们绑在一旁，自己烤火吃肉，也是这样，杨荇在那群匪徒的谈论中才得知了这一切根本就是杜家母女的阴谋。她们买通了这些亡命徒，要将她们母女二人的命留在这山里，要伪装成意外，这样许黎青才不会查到她们身上，杜婉才能顺理成章的成为许黎青的妻子。

　　可是她们算漏了，那晚除了她们送来传信的人活着以外，杨荇的侍女也活下来了，撑着一口气回到了许家。

　　杨泞虽一直身在京城，性情温婉，但真遇到事情来却也不是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人。

　　杨泞拿谢絮吟送她的小匕首割断了捆着她们的绳索，趁着山匪睡着，带着杨荇跑了出去。

　　正月的夜里很凉，月亮照着脚下的路，山里有不知名野兽的声音，恐惧乘着寒风一起刮进骨子里。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杨荇开始发抖，即使跑得一身热汗，但寒气也从心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

　　杨泞呢？平常需要杨荇和谢絮吟保护的女人此刻警惕看着四周，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将寒风挡住，她实在太累了，跑不动了，她也不认得方向，只能一个劲的跑。

　　但是老天爷还是很残忍，那群山匪发现她们跑了，沿着脚步发现了她们。

　　又开始跑了，但这次的终点前面是悬崖。杨荇也跑不动了，她没力气了，或许是杜家母女特地的交代，那群匪徒给她下了药。

　　杨泞将杨荇藏在树木从里，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拖起自己已经长大的女儿，不舍又坚定的吻了一下杨荇的额头，然后站在悬崖边。

　　“荇儿，母亲来陪你了。”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听在杨荇耳朵里却是噩梦中最惨烈的叫声。

　　那群匪徒见杨泞跳了下去，悬崖边上有杨荇与杨泞的鞋子，以为两人已经掉下去了，看样子与杜家母女要求的意外也差不了太多，便勾肩搭背商量着要去讨赏。

　　杨荇完全没力气了，甚至连哭也哭不出声，寒气从地上透进骨骼里，遍布五脏六腑。

　　“后来我走了回去，我想许大人必定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想要那对母女陪葬。”杨荇淡淡说着，“但我走回去时，却刚巧碰见许府的下人将那侍女的尸体抬了出来，我这才知道是有人回去报信的，那一刻我便恨上了许府所有人。”

　　杨荇的眼睛红了，她接着说：“但是我实在不行了，那群山匪给我下的药效还在，从山上下来已经耗费了我所有体力，所以当我看见许府时，我就松了一口气，我晕倒了。”

　　“我被杜家母女的仆人看见了，那母女两联系了人口贩子，千叮咛万嘱咐，将我送去了销城。她们想将我卖去漠北，想让我一辈子都回不来，让我受尽屈辱。不过还好，我遇见了小姐。”杨荇是麻木的，她剖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伤疤，又回忆了一遍曾经的痛苦。

　　“我要去杀了杜家母女。”流云的鼻涕眼泪已经掉了满地，气得浑身发抖。

　　周柒的手也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将杜家母女大卸八块。

　　两人愤愤不平，最后还是杨荇将两人劝去睡觉。

　　周云明收到谢絮吟的消息就回来了，与杨荇约定好第二天去见许黎青，从谢絮吟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后也是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

　　周府的马车停在许府，下来了三个人。

　　周云明昨天告知过许黎青，或许是许黎青告诫了许府的下人，众人看到杨荇也没有很惊讶，依旧称一声小姐。

　　周云明带着周柒与杨荇进了许府，流云今天也来了，刚一进去就说肚子痛，杨荇让人带着她去了茅房。

　　杨荇看着自己呆了十二年的家，心里却好像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跟着周云明到了许黎青的卧房。

　　许黎青比上次周柒见到时又有精神一些，眼睛盯着门口，看见周云明进来的时候闪过一丝欣喜，往他身后看去，杨荇也看着他。

　　“荇儿。”许黎青的声音好像和当年第一次见杨荇时重叠了，又苍老了很多。

　　“许大人。”杨荇不咸不淡的叫了声。

　　许黎青垂下了眼眸，周云明见状赶紧拉着周柒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许黎青和杨荇，夏天的阳光很大，从窗户透进来，横亘在许黎青与杨荇的中间。床幔有些遮住了阳光，许黎青整个人有一半在阴影里。

　　良久后，许黎青终究先开了口。

　　“你过得还好吗？”

　　杨荇回道：“遇见了一些很好的人，过得很好。”

　　小时候许黎青每次忙完一段时间后就会去陪杨荇玩儿，像今天这样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杨荇每次事无巨细，发生了什么都和许黎青说。

　　“你当时，到底知不知道山匪绑了我们。”杨荇终究是问出来了。

　　“我当时，被拦住了。”当时杜老太太的装病自然要演到底，那个丫鬟逃回来时，许黎青正在杜老太太房里，那丫鬟被杜婉拦下了，许黎青知道后要去寻她们，又被杜老太太绊住了，是杜婉带着人去找的，自然，杜婉只在山脚下转了几圈。

　　杨荇大概是猜到了，面上也没有意外，又道：“那你后来知道了是杜家那母女两干的好事吗？”

　　许黎青犹豫了，最后还是开了口，“后来，我派人去查还没查到什么，她们自己乱了阵脚，我便猜到了。”

　　杨荇面露嘲讽，“所以你没查下去，所以你在葬礼上与她们大吵之后将她们赶去了府里离你最远的地方，但你终究不能对她们下手，你任由她们留了下来。”

　　“对不起。”许黎青的声音里含着悔恨，他不敢再看杨荇，佝偻着身体，缩在床角，整个人埋进阴影中。

　　杨荇感觉很荒谬，“她们养了你十二年，你养她们二十年，你不欠她们什么了。”顿了顿，又道：“或许是我这人太小人，你这样的人，连病都要将自己手中的事处理完才安心生病，我大概是永远学不会了。”

　　“你恨我吧。”许黎青的声音带着压抑过的嘶哑，他终于直视了杨荇的眼睛。

　　“我想恨你，但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我，教导我养育我本不是你的责任，可你做了，你还做得很好。”杨荇看着许黎青生出的白发，“我对我的亲生父亲没什么感情，我和你呆在一起一月的见面次数甚至可以抵得上和他三年的见面次数。他与我母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感情，平时不是在练兵就是去打仗，可你也很忙，不比他闲多少。我是真心将你当做父亲。”

　　“你对我这样好，我不能恨你。”杨荇的声音带上了哭音，“但我母亲她帮助了你，她替了侍奉所谓的母亲，她替你管着这个家，是你求着她嫁给你，是你将一切都挡了下来要娶她，你怎么能不为她主持公道，你怎么能来不及救她。”杨荇哭出来了，这几个月的恨意与悔恨，纠结与憎恶，一股脑的化成了眼泪，寒夜里的害怕在最炎热的夏季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