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成器

7、那年旧时事（二）

　　隔日一早，天刚亮，顾景就醒了过来，他在军中多年，行伍生活让他没有赖床的习惯。

　　今日是他上任后第一天上朝，辞柳一大早就把朝服一大早就送了过来。顾景没有旁人侍奉更衣的习惯，辞柳在一旁一边等他更衣一边抱怨，“公子，她来三天，追风都被她洗脑了，您就这么由她折腾。”

　　顾景理了理袖子，淡淡的说，“你知道她是招摇撞骗还怕什么？

　　“公子！”
　　“我知道但是府上其他人不知道啊，”辞柳看着自家公子这风轻云淡的样子，颇为不忿，“一大早，我看王婆又去找她了，把她当神仙一样。”
　　“现在她胡诌可以，她当时说的可是三天！三天！三天一到，她怎么收场！”

　　辞听到这里，顾景手上一顿，三天.....她怎么说的这么满.....

　　他忽然转身。
　　“找蒋佴，让他速去一趟扬州。”

　　--------
　　另一头，萧瑾瑜坐在凉亭内望着热情的王婆手足无措，尴尬的笑着，自从昨日她向王婆言明三日后便能得到孙子的音讯后，便把她奉为座上宾，侍奉的无微不至，好似虔诚的信徒。
　　一大早，王婆为了备了一桌早膳，丰盛，但没有一个，是她爱吃的。

　　萧瑾瑜生来便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没少过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是王婆过分的热情，仍然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时，顾景从内院走了出来。

　　顾景穿了一身绛紫色的朝袍，望着她面前纹丝未动的膳食微微皱眉，顾景的身后跟着辞柳，一身暗色束腰长衫，望着她面色不虞。

　　萧瑾瑜对他没来由的怒气摸不着头脑。

　　“天有不测风云，下次说话别那么满。”辞柳看了她一眼，冷冷道。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四下并无其他人，心里暗自悱恻，这人莫非是在说我呢？

　　顾景倒是没说什么，径直走向府外。

　　萧瑾瑜算了算时辰，卯时三刻此处是安乐巷，转过弯便是皇宫，满打满算怎的顾景也不会误了早朝，那这主仆二人在气什么。

　　过了一会，追风从府外走了进来了。追风对萧瑾瑜很是尊重，见到萧瑾瑜过来打招呼。

　　“你们大人升官了？”在大燕，军职和官职是分开的，空有军职没有官职，有战事出征，领兵之人可以是大将军和将军，但战争结束则免去职务，将军便只剩一个封号。紫色，至少是三品。
　　刚及弱冠便紫袍加身，放在哪个世家中也不可不谓少年英才。

　　可惜了，萧瑾瑜心里暗想。

　　追风在一旁兴高采烈，“是，昨日陛下刚下的旨意，如今我们公子官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专管各地刑狱重案。”

　　“您可知道前几日的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名残臂案吗，现在归到大理寺了，是我们公子亲自督办。”

　　追风是在靖国公府便跟在顾景身边，习惯称呼顾景为我家公子，他在一旁喋喋不休，“您说种上梨树官运亨通，果然灵验！还有什么需要修整的，您尽管和我说，我们公子说，下个月才开府。”开府不仅仅是宴请朝臣，更多的开府也意味着可以辟置僚属，收拢门客。在燕京城中，开府是件不容有差池的大事。
　　萧瑾瑜心下讶然，....开府？顾家自诩清流，珍惜羽翼。顾景的父亲虽为公侯，除了早年曾带过兵便不在争权，自顾夫人逝世后，甚至再也不涉政事，前些年虞家出事，连自家人都险些波及，多少人请他出山，都一概不理，顾家长子顾晏，身为御史大夫，更是洁身自好，不涉党政，如今，顾家怎么由得他大张旗鼓的开府？还是他想做些什么？

　　萧瑾瑜不禁想到这几日听到顾小将军交了兵符的传闻——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样想着，她也就没说其他的，随口问道，“对了，刚才辞柳什么意思？他也会卜算吉凶？”
　　辞柳在幽州多年，是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人，在他看来，愚信鬼神无异于饮鸩止渴。追风说的有点心虚，“王婆年纪大了，他儿子早年随老侯爷西征时死在了北魏人的刀下，她儿媳抑郁成疾不久也过世了，身边就剩这一个孙子，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的念想，您昨日给王婆说的太绝对了，这万一........我家公子不也怕出什么事，影响您的名声吗，所以让辞柳找人去了扬州那边打听....所以.....”

　　“辞柳就是个急脾气，您别理就是。”

　　“您放心，我家公子一大早还特地派了人去扬州打探消息。”

　　萧瑾瑜：“没事，不用担心，我说三日，三日后肯定有消息。”

　　过了好一会，萧瑾瑜回过神来，“哎，不是，他是觉得我算的不准？”
　　--------------------

　　一整日，萧瑾瑜对顾景质疑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坐在石凳上一边生闷气一边冲着蟹粉狮子头出气，蟹粉狮子头碎成一块一块的。

　　追风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

　　“这是鸿香楼的招牌菜，”追风介绍。许是追风意识到，府上的人确实缺少一些厨艺的天赋，今日的晚餐，是从鸿香楼带回来的食盒。

　　萧瑾瑜心里想着事，吃的味如嚼蜡。

　　“金大师觉得怎么样？”追风小心翼翼的问，他发现了，眼前这位，看似不挑，其实嘴刁的狠，尤其，他总觉得这位的心情仿佛和食欲挂钩。

　　“还行，就是这道糖醋鱼在路上闷久了，口感不好。”萧瑾瑜悻悻地回答，她思绪神游，心思完全不在这顿饭上。

　　可是她这幅样子落在追风眼里就是，完了，又搞砸了。

　　晚上，顾景并未现身，萧瑾瑜问了一下追风，追风支支吾吾搪塞，只说不清楚，追风没说，萧瑾瑜也没继续追问。
　　老狐狸向来狡兔三窟，况且顾景不在，她也乐得自在。

　　隔日，据说是顾景定的休沐日，府中下人与工人都可休沐一日。一大早，府中的人大部分都趁着机会去探望家人或是出去采买，追风有事也不在府中，全府上下静悄悄的。

　　萧瑾瑜有些百无聊赖，自从她从宫中消失，已过去四日，京中好似平静，顾景也依旧神色如常，除了前日鸿香楼那一出无头的命案，一切波澜无风。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临近中午，萧瑾瑜一时无所事事，她换了身早就备好的浅青色襦裙，挽了一个圆髻，正准备出门，迎面撞上了一个妩媚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双方都被吓了一跳。

　　萧瑾瑜：大燕世风如此了吗，晴天白日来朝廷命官家中打劫？

　　“别说三品不品的，光顾将军的名号说出去都能吓走一片人，”鸿香楼老板娘施诗听了萧瑾瑜的心路历程掩面笑着，“不对，现在应该是顾大人了。”

　　萧瑾瑜不置可否，而是望着桌上一桌子的菜一脸吃惊，“你们........鸿香楼还有这种服务？”

　　“只要钱给的到位，什么都可以，”施诗浅笑晏晏，在萧瑾瑜探究的眼神中，她又补了一句，“当然，卖艺不卖身。”

　　萧瑾瑜听了这句话，忽然深有同感，毕竟，谁叫他给的太多了。

　　“现在顾大人是京中红人，有顾将军光顾鸿香楼，我们小店也蓬荜生辉。”施诗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起话来酒窝若隐若现，整个人都渗透着笑意，“有了顾大人这个活招牌，来我们这小店的达官贵人也多了，这米店，不仅开始卖米给我，还要让我一分利呢。”

　　京中商贾各个见风使舵，如今鸿香楼有顾景光顾，京中的各家老板自然也不再为难。

　　“那日还多亏姑娘神机妙算，识得那贼人的勾当，让我们小店躲过了牢狱之灾。这些薄酒小菜都是我们楼里最好的厨子做的，还请姑娘品尝。”

　　施诗说的薄酒小菜着实是自谦了，荷叶鸡、酿炙白鱼、莲子羹、砂糖冷元子......满满一桌子，精巧雅致，香味扑鼻。
　　萧瑾瑜没想到在这里，偷享了一次荣华，她望了施诗一眼，问道，“施姑娘是江南人士？”

　　施诗笑了笑，回答，“奴家祖家是扬州的，父亲爱酒，家中经营有一酒馆，后来家中徒生变故，家财散尽，不得已把我送到了荆州的一处人家，养父母虽与我没有血亲，但是对我如亲女一般，他们在荆州也开了一家酒楼，虽不大倒也远近闻名，我时常在后厨帮衬，一来二去这些年也学了些厨艺，后来养父母寿终正寝，我便辗转各州做些小生意，这些年也算攒了一些积蓄，我早已与亲生父母失散，就想着，靠这些江南口味以寄情思，也因此开了这江南菜馆。”

　　故事虽然悲伤，施诗面上却没有什么悲恸的表情。

　　萧瑾瑜盯着施诗看了一会儿，施诗生的很美，像是画中一抹浓艳的月季。萧瑾瑜忽然觉得身边没人一同赏花实在太可惜了。

　　“施姑娘要想寻觅亲人，我可帮你算上一卦，”萧瑾瑜过了半晌说，“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可以少收你一些卦金。”

　　“奴家想，这亲情缘分是强求不得的，”施诗拒绝了萧瑾瑜的提议，她摇了摇头，“要是有缘，我终有一日会与家人团聚。”

　　萧瑾瑜听了她的拒绝有些遗憾，但也没有说下去，毕竟她也不是真的能空口变出来一双父母，而且人在江湖，谁还没有点难言之隐。况且，一个有着凄美身世故事的美丽女子，说出去总会更让人怜爱一些。

　　“这梅子酿是奴家亲手酿的。”施诗温柔地坐在萧瑾瑜一旁，给萧瑾瑜的倒了一杯红色的液体，
　　“私人赠送，和顾大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