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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屋漏偏逢连夜雨 ...

  •   八仙桌上几个小菜,曲不问和曹语对面坐着,主位上还有个曹家伯母,曹语是老来子,如今曹母已然两鬓花白,这两年身子愈发不爽利,时不时腰总要痛上一阵,今天仿佛遇见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背都挺直了不少,一门心思要给曲不问夹菜。

      “多吃点,多吃点,在外面吃苦了吧,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托人带个信……哎呀,尝尝这个,小语的手艺,怎么样,不错吧?”

      “你们年轻人见了,应该有不少话要说,吃完饭叫小语陪着去转转,你们小时候多亲近。”

      “咱们镇最近都挺好的,今年粮价也低,就是菜有些贵,好在小语种了几块小地,能多吃上几口……”

      曹母絮絮地念,曲不问埋头扒饭,边抽空抬头哄着老人家开心,他实在是饿惨了,整天没吃上多少东西,方才落座还差点随手把剑拍在桌子上,叫曹语扫了一眼,才半途转了个弯立在脚旁。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曹母一拍脑门,对曹语说:“待会把客房给不问收拾一下,让他在咱们家先住着。”

      曹语闻言,撩起眼皮瞥曲不问一眼:“他家不就在隔壁,这两步路也不怕天黑。”

      “你这孩子。”曹母无奈道:“那宅子太久没人住,破了两个大洞,得日子修呢。”

      曲不问顶着对面的目光把头埋得更低,专心干了两大碗饭。

      天已经黑下去,勉强还能见点光亮,深沉的蓝色里缀着一点摇摇晃晃的亮,是曹语拎着个纸糊的灯笼在走。曲不问跟在后面,他已经摆脱掉了一些尴尬——或许天性如此——脚步轻快地在后面跟着。

      曲不问的夜视能力极好,几乎用不上那盏灯,他的衣裳是纯黑色的,斗笠也被黑布缠着,软底的靴子踩在潮湿的泥地里,有些像是黑暗里的魂灵。

      他看着曹语,青年发冠梳得整齐,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在黑暗中异常耀眼,灯火影影绰绰,将一个春兰一般的影子映在红墙上。

      “阿语……执义,你还会开锅做饭呢,我以前都没吃过。”

      曹语闻言顿了一步,手中的灯晃两晃,他的影子也跟着晃两晃:“当年是不会的,如今这般情状,为免母亲劳神,自然也就会了。”

      曲不问上半个身子向前探去,兴致勃勃说:“我是没怎么用过灶台,不过野路子有的是,在外面和好友风餐露宿的时候,曾经学过不少就地挖锅的做法。包叶子埋土里在上面点火,嘿,什么肉都能烧得喷香!你吃过没有?下次请你。”

      曹语没回话,他侧过身,面前是曲家的大门,漆皮脱落,露出部分生锈的里子,大门是微敞着的,他伸手推开,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曲不问也不客气,赶头里窜了进去。

      进了院子便往房上跳,在友人中论起来,他功夫勉勉强强,但是上个房顶尚且没问题,踩在屋檐上,曲不问往卧房走去,边走边提高了音量:“就这里,你来看看,没法子住人。”

      曹语没那个本事,老老实实走正路,从大厅里穿过去来到了卧房,抬头一看,正对着床铺的屋顶有一个硕大的洞,洞口的木材端口不甚整齐,似是被什么重物砸断的,其余便看不大清楚,透过它能看到星星,还能看到曲不问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对他眨了眨眼睛,毫不心虚地嬉皮笑脸:“对吧?”

      曹语摸了摸书桌,其上还算光滑,有些积灰,带着一股江南的潮气:“我记得这宅子里还有间客房可以对付……”

      曲不问的脑袋撤了下去,曹语能听见他刻意在上面踩出的声音,咔嚓咔嚓像只不听话的猫,是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于是也就跟了去。

      曹语推开客房的门,恰逢曲不问从上面跳了下来,正站在自己面前,端着一副无辜的表情看着自己,伸手指指上方,那也有个洞,比起卧房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好的木料就这样平白千疮百孔四面漏风。

      曹语有点心疼宅子那点钱,他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但自己上次前来还是一年前,一年的时间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没有证据指名道姓抓出罪魁祸首,就算整个宅子统共只破了两个大洞,正巧还都是睡觉的地方。

      他差一点要招手说我们回去,然而手抬起一半看到曲不问没有半点阴霾的笑脸,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名的火气,最终还是狠下心道:

      “过来时看着旁厅内还有张榻,虽不御寒倒也挡风,曲兄晚上睡觉当心着些,多加上两床被子,明日里我送些木炭来烧上,门口的锁也要换过,曹某先告辞了。”

      曲不问得逞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曹语已经下了最终判决,顶着曲不问哀哀怨怨的眼神走出了客房,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门,走出了曲不问的视野。

      还带走了那盏灯。

      曲不问于是独自一人坐在风里。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到院子对面,父母曾经的卧房里去。此处是整个宅子里最整洁的一间,曲不问白日已打扫过一遍,房顶端整严实,遮挡着外面的寒气。床铺被他重新铺过,帘幔放下,倒是有几分当年的模样。屋子里陈设多年未曾动过,只是缺了几分人气。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对着两个小牌位跪了下去: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也没说回来看看您们俩老人家……哎算了,这话白天都说过了一遍,您们都不见得乐意听。儿子也不是要讨嫌,我是来跟您二位道歉的,白天我把咱家房子捅俩大窟窿,日后一定好好补上。”

      “少生点气,起码我现在闯祸知道来报备了,这不比小时候强多了,别到了阴曹地府还得跟我生气,犯不上,犯不上。”

      “爹啊,您帮忙劝劝我娘,我不是不知道省银子,哎呀,这不是,你们也希望我早讨媳妇吧,少骂我两句,省得还得喝水。”

      “我这些年挺好的,凭您二位的本事,在下头过得应该也不错吧?可能用不上我担心……”

      曲不问跪得也没正形,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不像对着父母,反而像朋友谈心。

      “娘,您一向最懂得别人,您说说阿语是怎么想的,他怎么想我的。”

      “说是旧情难忘那是我太看得起自己,可若说是全然无所谓总觉得有点看轻了阿语,他当年……”

      “哎呀,我是不是有点犯贱,原来就是我先对不起他,现在还非要凑上去。爹,你觉着呢?打小你就更喜欢阿语。”

      “他现在长大了,比我可能还得高点,眼睛比往日里还要黑,看我的眼神,我看着还有点小害怕,有点像曹伯父了。”

      窗外光影一闪,曲不问眯起眼看了一会,伸直了跪得发麻的两条腿,干脆坐在地上:

      “就这点倒是完全没变……”

      爹妈早死了,曹语也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根本没人搭理他,曲不问最后爬起来回了自己的卧房里,仰面躺在床上正对着大洞直叹气,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床铺也没好好铺,和衣直接睡,只觉得床板有点硬,心里又装了事,正翻来覆去,没注意天上早不见了月亮和繁星,不多时轰隆一声雷响,天漏了般下起倾盆大雨,可怜床还没睡热乎,转瞬被浇个透心凉。

      曲不问弹跃而起,把剑换了个有屋顶的地方,擦把脸一想,又躺了回去,甚至将外衫一并脱了,只穿着里衣,眼睛一闭安心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曹语开门,门口就站了个落汤鸡,脸红得是已经无法让人忽视的不自然,在初冬的寒风里哆哆嗦嗦站在原地,抬着一双眼来瞧他,没了张扬的模样,可怜得紧。

      曹语太阳穴跳了跳,只觉得咬牙切齿的气,这气的组成内容极其复杂,也知道对方故意要扮可怜引他心软,他瞧着就这么像吃这一套的样子吗?

      他有点想关上门,想说生病了就上医馆拿药去,可曲不问病恹恹的脸就晃在他眼前,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继续做下去。

      罢了,太过计较反而显得是我放不下,他劝自己。

      曲不问于是得偿所愿,终于住进了曹家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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