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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7 明昃 ...

  •   不知何方神明保佑,云想、惠恭、贡玛法及陆鳞羽四人均有惊无险,毫发无伤。

      他们的下一个行程是回仰光去,临行前,陆鳞羽给贡玛法留了一张名片,让他遇到任何困难,就去仰光找他的朋友,惠恭则自行回内比都。

      茵雅湖畔,雨过天晴,黄昏泼洒下的仰光大金塔苍穹金顶。

      飞鸟低旋,金银铃铛悬挂在整齐排列的彩绳上,串串行行,摇动起来如梵音入耳,恢弘神圣。

      恰逢献袈裟节,庆典中赤脚着僧袍的年轻僧侣们在道路中央缓慢前行着。

      十六人抬起的黄紫彩轿一颠一颠,两侧的帘子由雕刻成迦楼罗形状的环扣束起,露出坐垫上金线钩织的暗红袈裟。

      云想与陆鳞羽被迫与人流一起向前走着,不知终点是哪里,但也不愿意考虑要到哪去。

      “太热闹了!很久没参加这样的节日庆典了,感觉上次还是我老家超市的开业大酬宾!”

      云想脸颊绯红,人声鼎沸中踮起脚,将手拢在陆鳞羽耳朵边笑着喊话。

      信男信女们盛装出席,面上用颜料抹的五彩斑斓,穿常服的二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地来的游客,但也依然被热情洋溢的人们拉起手,跳起舞步。

      双手垂直向下,手臂贴紧,再欢呼雀跃地举过头顶,陆鳞羽撒开云想的手,搂住她的腰,更加亲密。

      天光渐渐隐入塔尖的顶点,霓虹灯接过白日的喧嚣热烈,继续骄阳似火地绽放着。

      他们暂时忘却了一切往事,随着焰火一路行到庆典的结尾。

      到星光里去,到甲板上去,到灯塔的璀璨闪烁中去。

      直到拥挤的人群各自回家,陆鳞羽都没有放下他横抱的手。

      银河里最亮的那颗星星,在万古如长夜的三十四光年之外眨了眨眼睛,终于在遥远的今晚结束航行,抵达他的眼里。

      次日,陆鳞羽带云想来到他此次仰光之行的目的地——『海河寺』。

      寺庙面积不大,刚经历连日的雨水浸泡,地面却干燥无泥,排水看来做得非常好。

      环视周围,六座小佛龛呈橙黄色,各自供奉着或坐或卧或躺的小僧弥。

      它们如众星拱月般将七层主塔拥护在中央,烟云缭绕,未闻诵经声和信徒。

      云想压低声音询问:“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平时也这样吗?那哪里来的香火钱?”

      陆鳞羽食指遮住嘴唇,微微嘘了声,领她到主塔外十二米远的香火烛台上,取了一盏长明灯,递给云想。

      他自己则握着三根红香点燃,闭眼默念几句,插在炉内。

      香灰堆满,不像是没人来的样子。

      云想收起疑问噤声,随他进入主塔殿。

      塔外层看虽有七层,但内部却没有台阶或楼层,直接从地面一修通天。

      刷着红漆的木头立柱足有二十米高,直通塔顶,比定海神针更震撼眼球。

      殿前摆了两个蒲团,他们脱了鞋袜,赤脚走到佛身前跪下。

      陆鳞羽目不斜视,眼神清明虔诚,拜完后示意云想把旁边的长明灯挂在立柱的铁钩上。

      云想扫了一眼,足有三十三盏。

      佛像矮身稚面,浑身贴满金箔,眼皮低垂,仅留半指宽缝隙瞥见众生。

      双足圆胖盘腿而坐,尊下是一台三层十二瓣莲座,俨然一名御前童子,以不合年龄的悲悯眼神,俯瞰人间。

      -

      陆腾携明旋归国,立刻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了老家的父母和亲戚,明旋过了那股高兴劲,回到熟悉的环境,开始心事重重地担忧起来。

      “盈盈,你怀孕了,我们得挑个好日子领证,婚礼上好多事要安排布置,我们一步步来。资金已经有消息了,我再和中间人敲个板,佣金多给点都没关系,我直觉‘熵减求序’的项目有红色背景支持,必须持有到底。”

      “不过我想重新换个牌子,我们的宝宝一定也是我的福星,我要给他取个好名字。”

      相比起来,向来豁达的陆腾则开阔心境,无所畏惧,有了爱人和孩子,他就如同穿上了最坚实的铠甲。

      明旋皱眉,斟酌着说:“日子得双方父母一起看,你让爸妈先挑着,我爸那边——我还得,再想想怎么说。”

      陆腾:“你怀了我的宝宝,明老板还能不同意吗?”

      他在明旋跟前蹲下,将她双腿搂进怀里,“你说宝宝叫什么好?跟你姓还是跟我姓?我的姓太烂大街了,还是你的姓好听,要不姓明陆,陆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明旋忧愁凝视爱人兴奋的脸庞,他像每个初为人父的男人一样,一夜之间褪去了男孩的浮躁,也只有在讨论宝宝时,才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不了解我爸,他要是知道没结婚就怀了孩子,可能要打断我的腿。”

      “那刚好,我们立刻结婚,就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明旋哑然一笑,不知在笑陆腾的逻辑闭环,还是在笑他乐观的心态。

      “你还说跟我姓,跟我姓,那你陆腾真成倒插门的了?我们那一大家子人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戳死你。”

      明旋过年最不爱走亲戚,见人就得笑,笑完还要装作听不懂唇枪舌剑。

      明正发妻早逝,就明旋一个女儿,其他旁支都是儿子女儿一大帮,少不了碎嘴明正断了香火,搞不好还在暗地里惦记他的遗产分配。

      小时候,就有一个堂叔非要把自己的二儿子过继给明正,说什么一家亲,给明正留根,以为谁还看不穿那点小心思吗,迂腐之极。

      “这有什么,我又不跟你的亲戚一起过日子。”

      明旋叹气,不知该如何破局。

      “结了婚不是我们两个的事,到时候就是我们两个家庭一起过日子了,怎么可能不管他们怎么说。”

      陆腾佯怒:“但是婚肯定要结的,考虑这些没用。”

      “我怀孕的事,你不能告诉我爸。”明旋两排皓齿咬紧,美目一瞪凶他。

      陆腾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他懒散瘫倒,头侧埋在爱人的膝盖间,怀揣着美好的憧憬说道:

      “我会努力的,盈盈,明老板会知道,除了娶你,我不会做第二种打算,他更会知道,把你嫁给我,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陆腾日日早出晚归,项目现场自己跟,中间人的酒桌自己陪。

      当时改\\\\革\\\\开\\\\放初有成效,全国掀起个体工商户热潮,他眼疾手快,注册了新的投资公司,成为率先一批手写公司营业执照的吃螃蟹者。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他给未出生的爱子或爱女取名为明昃.

      而这个将陪伴着三人一起走向未来的公司——『盈昃』,也在那个时候,栽下了快要发芽的种子。

      “天地、宇宙、日月、四季,原来拍卖会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这么说的话,海咸河淡,鳞潜羽翔——”云想顿时豁然开朗。

      “我爸妈每年这个时间都会来缅甸,就是来这里。”

      陆鳞羽拉着云想的手起身,躬身帮她穿上备在殿外的软底拖鞋,一同在寺内四处观赏起来。

      云想何其聪颖,已猜到『海河寺』与陆鳞羽那素未谋面的哥哥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主殿内的佛身一眼就能看出是男性,八分肖似陆腾。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哥哥。”她小心翼翼注意着陆鳞羽的表情,生怕触着什么不该触碰到的逆鳞。

      云想过目不忘,她说没见过,换句话来说,就等于没存在过,毕竟与陆鳞羽有关的任何人事物,她都不可能忘记,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亲哥哥。

      这个世界,找不到与“明昃”二字有关的任何事物。

      谁又能想到明旋的小名是明盈呢?陆腾也没在任何采访里提到过『盈昃』名字的来历。

      陆鳞羽觉得稀奇:“在矿洞你不害怕,现在你倒害怕起来了。”

      云想低头,用理智战胜感性,却连自己都觉得这与生俱来的理智有些残忍:

      “那年的水灾发生在五月底,等到七八个月后明昃出生,就是过年前后了,可是现在又是初冬,所以……”

      话未说完,她已进行不下去,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虚假与真实都不再重要,任万物变化无定律才是真正的仁慈。

      『神农』再怎么精确都算不出来偶然与必然。

      “对,前些天不是他的生日,是他的忌日。明昃死了,七岁多就死了。在我二十八年的生命里,死了很多人。”

      沉厚的钟鸣声断断续续传来,两人站在佛龛前,双双转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远山横卧,苦水凄云,一片冰蓝青白,陆鳞羽不知在想什么,眺望着出神。

      云想的拇指指甲深深印入食指皮肉里,掩藏眉心忧愁的阴霾。

      -

      工作忙得脚不沾地,陆腾也硬生生海绵挤水般挤出时间,瞒着明旋去了趟她的老家。

      他父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一生都没出过远门,虽然说亲和算日子按理是要让长辈来,但陆腾为防节外生枝,还是亲自去了。

      当地的彩礼、习俗、三书六礼,都得了解到位,尤其是明家还修了宗祠,在如此重视氏族传承的环境下,更不能让人挑出一丁点差错出来。

      回湖京后,陆腾终于和中间人敲定板,获得了救场如救火一样重要的一笔资金邀约,细节都商量好了,万事俱备,只差一纸合约。

      家庭事业双丰收,陆腾看着明旋日益显怀的肚子,越发小心谨慎,连画室都不让她去了。

      签约那天,陆鳞羽特意让行政预定包场纬洲大厦十八楼的旋转餐厅。

      纬洲大厦刚刚落成没多久,能在全国最时髦洋气的旋转餐厅吃一顿,可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盈昃』这边西装革履,满面红光地去了四五个人,从天亮一直等到黄昏,陆腾的脸逐渐铁青,中间人和资方都没如约到场。

      “陆老板,您看,餐厅,这——”

      行政小姑娘李洋吓得三魂六魄都不全,硬着头皮上去搭话,餐厅还只付了定金,菜也没起,现在退了还能省点尾款。

      陆腾的BB机持续不断传呼对方,直到没电都没收到回复,最后一个员工坐不住,怒气冲冲坐电车去中间人家门口守着。

      陆腾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这样戏耍,他退掉了旋转餐厅的晚宴,损失了高达70%的定金。

      对于拆东墙补西墙的他来说,那已经可以算巨额了。

      随后几日,陆腾都没回自己和明旋租的小房子,他就坐在中间人家门口的花坛上,不眠不休地等了两天。

      最后还是中间人的妻子看不下去,出来递给他一张纸条。

      那上面是一个地址,是一个陆腾前不久才去踩过点的地址。

      明旋的老家住宅。

      陆腾怒火中烧,他隐隐猜到这一切与他未来老丈人脱不了干系,于是连夜再次坐上了长途火车,去找明正讨个说法。

      明正甚至没有让陆腾进门,他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蔑视着铁门外那个双眼布满红血丝的“一无是处”的穷光蛋。

      “陆腾,你看看,你跟明盈是一个世界的人吗?你们全家,从你爹,到你,到你以后的儿子,都不配和明盈有半点关系!识相点,就早点滚,我明正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到手里!”

      “什么叫你的钱?!你找人耍我,我也就忍了,我不要你这点资金,照样能娶明旋!”

      陆腾用力摇晃铁门框,有些失态,铜锁哐当哐当发出巨大的声响。

      “盈盈和我是真心相爱,都什么年代了,国家经济腾飞,思想进步,你们还包办婚姻,不准自由恋爱?!”

      “你也配叫盈盈?”明正鄙夷地啐了他一口口水。

      陆腾多日未眠,急火攻心,再难控制,梗直脖子回以反击:“哈哈,怎么不配!盈盈是我儿子的妈!是你外孙的妈!是我的老婆!”

      闻言,明正脑袋突得蹿红,往前踉跄两步,怒目圆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腾自知失言,后悔溢于言表,他紧张地吞口水,吓得脑袋略微抽动,眼皮眨得飞快。

      明正一手颤颤巍巍伸进衬衫口袋夹着什么,一手指着陆腾脑门,缓缓斥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流氓,坏我女儿的名誉,我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见明正状况有异,陆腾脑门青筋迸出,胡乱伸手急迫地想要拉住老爷子,可一门之隔使他只能抱着栏杆着急:“明老板!明老板你怎么了,明老板!快接住他啊!!”

      佣人狂奔出来,明正却直挺挺地倒地,两指间夹着的一个小白瓶飞滚出来。

      陆腾膝盖发颤,跪趴在地,慌张爬了两步,捡起一看,震惊地发现那是一瓶硝酸甘油。

      -

      到了医院,陆腾脑子都还是懵的,急救室外,他漫无目的地满走廊来回踱步,意识一片空白,不敢联系明旋。

      如果明正有个三长两短,那明旋和他就真的完了。

      佣人们不敢认这个姑爷,安排人去湖京接明旋回家主事,明家各路牛鬼蛇神也赶到了,他们用异样的眼神假装无意地打量陆腾,但又不和他说话。

      闲言碎语,叽叽喳喳,饶是陆腾也抵抗不住,他双目无神地背过身去,额头对着墙角,不住祈祷明正能抢救回来。

      “真好笑,明小丫头在外面都乱搞什么男女关系,还被人搞大了肚子,大伯爷这气生得还真是不冤枉。”

      陆腾闭眼,面部神经却出卖了他的情绪,不断抽搐。

      “你看看,这人模狗样的,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敢回来找人家爹的麻烦。我早跟明宪正说过了吧,不生儿子,就这个下场喏,辫子一翘指望得到女儿?不带把她就是不顶用!”

      “养了个赔钱货,还把自己送走咧,解放前咱们家都没出过这么荒唐的事。这得去祠堂评理去,我们明家有名有姓的,死了个人也不能白死啊!”

      双拳紧握,捏得死紧,指尖充血已经变得缨红,薄薄的皮肉掩盖不住骨节凸起泛白。

      “该说不说,丫头怎么能叫盈盈,男丁才能叫啊,克死她娘,再克死她爹,以后估计还得克死……。”

      那亲戚跟身边人递了个眼神,朝陆腾的后背撇了撇嘴。

      陆腾怒不可遏地转身,正巧看到此景,吼道:“别瞎几把造孽了!人还没死呢!”

      在场的人可能只有他不姓明,几个年纪尚轻的男青年撸起袖子,骂骂咧咧要来揍他,被佣人们求爹爹告奶奶地拉住了。

      气氛太过窒息,氧气几乎都快耗尽,陆腾大踏步径直走出门,不再留在这里。

      他在一楼急诊厅坐了一夜,自火车上吃了两桶泡面后,他就没有再进食,此时饥肠辘辘,毫无胃口。

      只盼明正转危为安,再重来一次,哪怕有一千一万个项目,陆腾都发誓,再也不如此冒进了。

      要娶明旋,本来就不容易,凭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儿,就被他轻易娶回家了呢?

      怎么早没有想通,陆腾懊恼得闭眼流泪,再用掌心狠狠压干泪水。

      明正哪里错了,人家是嫁女儿,宝贝女儿,凭什么不能为难他?自己有什么底气来找他要个说法?

      陆腾在冰凉的椅子上稀里糊涂睡着了,担忧、害怕、后悔,这些复杂的情绪消灭了一切智慧,那个运筹帷幄、英姿飒爽的青年企业家一夜消失。

      如今躺在这里无人问津的陆腾,就和蹲在路边的流浪汉一样——

      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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