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斋之聂小倩》劉席聿

3、三、夜察

　　三、夜察

　　熟梦甘凉，松软的蓬蒿映衬在宽大的床铺上，左右翻滚，全然不似昨日在殿后小房间内蜷缩拥簇局面，不过也因为房间宽敞许多，加上屋外树林池塘，宁采臣半梦半醒间被一阵冷风激醒，方才多少理解，昨天半夜三更，娇气公子吵闹烦闷，久久不能入睡，不无道理。

　　睡到一半，被冻醒，左右四顾，门窗已合，那凉气要有起处，大概是晚间湿冷的地气循着人身的暖气上泛，想到此处，宁采臣不禁赶紧轻轻甩动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寻常着凉惊醒而已，哪来那么多发挥想象。
　　转身裹紧身上的被毯，复将睡去。
　　朦胧中，窗外似有人语，忽远忽近的模样，宁采臣以为自己已然进入半梦之间，认真继续酣睡，窗外两人相语，似乎更趋热络。
　　也许，更加专心地睡着，便可以在梦中听清楚那似远还近的言辞，于是，宁采臣下意识用力闭了闭自己的眼皮。
　　不对，好像自己并没有睡着，因为宁采臣刚刚分明听到窗外池塘里想起一阵连续击水的声音，夹杂在那此起彼伏水音中，分明还有个女人声音“小倩怎么这么久还没到。”
　　原来，并不是梦。
　　荒地深夜，难道附近还有别家，竟有人深夜在那荷花池边，约信待候？
　　顿时，一阵强烈的好奇心，凌驾在东厢湿冷的低气压上，完全驱散了宁采臣支离破碎的睡意。
　　小心起身，翻卷起盖在身上的毯子，蹑手蹑脚，偷偷躲到窗前，倾斜身子，悄启一线窗扉，循声望去，果然有一妇人，装束华丽，站在池塘边，手中掰扯着岸边一根长长的莲蓬，还在不耐烦地敲击着池塘，仿佛她要等的人如此便会从池水中浮出一般。
　　那妇人身姿丰腴，约莫四十岁左右模样，可惜月朗星稀，纵是外面池水被映照得光影点点，相隔太远，宁采臣无法如青天白日一般完全看清那女人的五官细貌。
　　片刻，一老媪，弯腰垂背，走到正抱怨的那女人身边，劝慰到“再等等，应该就快到了。”
　　漫漫黑夜，宁采臣觉着自己眼前一亮，因为那老媪的装扮着实与寻常人有许多不同，深红袍子，巨大袖口，弯腰驼背，背脊凛凛，老媪的头都好像很难抬起来，偏偏那头上还左右各插着一根尺余长一掌余宽的银栉子。
　　要说用来梳头，那么长的栉子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或许操作起来比较方便，但若镶在发髻里做装饰，尤其配上老媪这老态龙钟的身躯，不得不说，真是让人觉得有些累赘，尤其，还配了两支。
　　真担心那老媪一个不小心，抬头低首或者一不留神回转一下脑袋，那小脑袋上的银栉滑落下来，砸将下来，应该还有不少疼痛。
　　宁采臣对于妇女的装扮向来并不太留意，怪只怪那老媪的形象实在太过特立独行，左右银栉，大概是为了搭配起来，平衡头部的两边的重量吧，宁采臣兀自思索着。
　　这时，刚刚摆弄莲蓬的女人已经把掰扯的花茎扔回池中，转身靠到老媪身边，撒娇似地一边使劲摇晃着老人，一边发出一阵更加油润的声音“姥姥，她不会是背地在你面前抱怨我了吧？”
　　老媪被女人这番摇晃，宁采臣远远见着，才恍然领悟为什么老媪要不嫌麻烦且毫无美感地在自己头上布置两柄那么长那么大的银栉子，因为老媪身躯太弱小了，大概经常要经受一些年轻人的摇晃，那银栉子，着实给老媪增加不少分量，免得一不小心，被年轻人摇将几下，直接散了架去。
　　彼时，不得不说，那一对极其吸引人眼球，且颇具特色的头饰，大概不止纯银辟邪，其分量，更意外地给老媪带来许多安稳感。
　　“倒是没听她真正抱怨什么，只是看起来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老媪的回答声在女人的推搡摇晃中，变得也晃晃悠悠。
　　“她这个小丫头还是涉事太浅，还是不要对她太好了。”女人紧接着一句。

　　正是这时，两人一直等待的人似乎出现了，稍时，池边二人缄默不语，宁采臣亦未听到其他响动，然眨眼间，一个纤细女子款步行至刚刚二人站立之处，远瞧那身形模样，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
　　“都说背后不妄议他人，我们俩正谈着，你悄没声地就到了，幸好我们刚刚没有说你的坏话。”老媪转过身，朝刚来的小女子笑颜道。
　　老媪这一转身，宁采臣便模模糊糊见着了老媪的正脸，不偏不倚，虽然光线不够充足，但是宁采臣应该没有看错，那分明是一张绿色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宁采臣倒吸了一口冷气，安慰自己一定是睡到一半，头昏眼花，因此并没有惊吓出任何动静。彼时，绿脸的老媪凑到刚来的小女子身边，似乎一下子高兴兴奋起来，言语丝毫不似刚刚跟女人谈话时老气横秋，“小姑娘真是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如果我是那些腌臜男子，也一定被你勾引了魂魄去。”说着，老媪伸出一直干瘪瘦硬的胳膊，爪子似的手掌抚摸着小女子的脸庞。
　　小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也就姥姥这么说，其他人说的真假，谁知道呢，谁又是真心赞誉呢？”
　　大晚上的，也不知附近住的什么人家，要这深夜跑到寺院池塘边聊些有的没的，赞叹一番小女子的美貌，然后呢？那位后来的，被赞叹的小女子还一直背对着宁采臣观察的方向，因此究竟多美，半夜惊醒的年轻人既看不到，也并不那么在意。
　　弄不清楚对方一行人的逻辑，宁采臣趴在窗边偷听偷看多时，也忽然没有了更多好奇的兴致，大概女子之间的相互欣赏，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吧，就像宁采臣不可能弄清楚这样的深夜，几个女子围绕在风冷水凉的池塘边，谈论其中最年少女子的美貌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跟动力，总之，确认对方在聊她们自己的事，不会过来东厢惊扰自己便好。
　　如此，宁采臣悄悄合上偷开一缝的窗户，依旧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床榻，翻将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