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不过一棵树》晨露的美好生活

3、春芜

　　梁归有种一种莫名的兴奋，从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起。
　　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讲这些，这个人还是她从未想到会有交流的梁停。她一遍遍回想着梁停说的话，当梁停第一次说“会的”时，她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哥哥会烦恼什么？梁归想不出来，想必哥哥也不会告诉她，确实，他们相差了十年，梁归突然有些低落。她控制不住想，自己和哥哥之间相差的十年，真的只是十年吗，只是十年的光阴，还是十年的隔阂？恐怕远不止那十年吧。
　　她想起哥哥曾经还住在家里的那些日子，那时候哥哥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高中刚毕业的暑假，哥哥十八岁，自己七八岁的样子。记忆里这座城市总是下雨，哥哥喜欢倚在窗台上向外眺。雨水打在他银色细边眼镜的镜片上，打在他快遮住眼睛的刘海上，打在他瘦削的骨感的脸庞上，梁归从他身边经过，看到雨水在他的脸庞上淌出了一条泪沟，会忍不住开口问：“你哭了吗？”梁停会动作迟缓地转过头看向梁归，对上她澄澈的双眼，摇摇头，再次将头转向窗外，双眼无神地盯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梁停的样貌还算秀气，他长得很高很瘦，不足的是太瘦了，脸颊上没有什么肉感，看起来像一棵抽条中的小树。想起雨天，梁归会想到濡湿了玻璃的氤氲雾气，被雨水冲刷得亮绿的梧桐树，和梁停忧郁的侧脸。哦，雨天。
　　梁归感到很后悔，没有了解十八岁的哥哥，她所知道的关于他的零零碎碎，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梁停。
　　梁归居住的这座城市叫做春芜。就像名字，是一座不大有生机的城市，只有雨天，当雨水冲刷春芜的每一条街道与缓慢生长着的植物，梁归会感觉记忆的节奏变慢了，雨后的城市看起来色彩很鲜艳，也很柔情。可惜大部分时光里，春芜都是阴天，鱼肚白的天空，灰蒙蒙的城市，空气里的水汽发酵着梁归的忧郁情绪。梁归有时候不知为什么总想哭，也许是因为天气，也许是因为寂寞。她不喜欢春芜，春天，怎么能荒芜呢？就算是早春，也该有一棵树，森林倒不至于，一棵树就够了。
　　梁归和父母住在标准的老式单元楼里，总共五层，一层楼住着两户人家，老房子只能爬楼梯，扶手的漆皮已经被住户一年年蹭着掉干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纹理。家很小，不到一百平，住着一家四口。其实哥哥并不住家里，但梁业成执意要把哥哥少年时期住过的房间空出来，方便哥哥逢年过节回家住。这使得留给梁归的生存空间就更小了，她住在由储物间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只有一个写字台当书桌。墙上还贴着哥哥学生时代的奖状，纸张已经褪色了，连同整个色调陈旧的房间，梁归总觉得，就是这些一点一滴组成了自己暗淡的青春。
　　春芜太小了，小到许多东西在这里都是独一家的。独一家的医院，独一家的百货商场，独一家的书店……这家书店叫求知书店，梁归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书都是在这里买的，分两层楼，一楼是课外书，二楼是辅导书。一个普通的阴天，梁归走进了求知书店，她要买一本作文书，应该上二楼，她从来不在一楼驻足，因为郑秀梅给的钱总是只够买那本她要用的辅导书，可是今天，她鬼使神差地在一楼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在书柜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名字最醒目的书：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她将这本书取下来，随手翻开到一页，只是瞥了一眼内容，就感到有一阵微弱的电流通入了身体，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从发丝，传递到脚尖。
　　她看到书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我那时仅仅十三岁，对你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时刻关注着你的行踪，你的所有举动我都在一旁偷偷看着。我那时还小，不知道这种好奇就是爱情。亲爱的，我还是清楚自己是在哪一天爱上了你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为你着迷了。”
　　梁归不知道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大脑下意识闪过的名字让她感到迷茫而恐惧：梁停。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这种好奇就是爱情。亲爱的，我还是清楚自己是在哪一天爱上了你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为你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