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不过一棵树》晨露的美好生活

2、湿透

　　梁归先是被吓了一跳，立刻止住了哭泣，而后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手机，一边懊恼着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手笨脚，连不小心拨出电话都没有发现。拿着手机，梁归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她顿了顿，“我没事，不小心打错了。”“那你哭什么呢？”梁停担忧地问。
　　梁归沉默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要说，“爸爸不喜欢女儿，骂我是个赔钱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家人，她却羞于在哥哥面前把这个家真实的丑陋的样子揭开。哥哥是男孩子，而且是个事业小有成就的男人，对梁业成来说，他是亲爱的宝贝儿子，无论何时梁业成对待哥哥的态度都是梁归未曾见识过的，像慈父一样的和蔼可亲；对郑秀梅来说，他是会赚钱的男人，是在和街坊邻里炫耀时最给脸上添光的谈资。梁归觉得，郑秀梅对哥哥的态度，有时候都有几分谄媚了。这种感觉，梁归没感受过，她也没有什么感受的欲望，她不知道正常家庭是怎么相处的，但她觉得，如果是像梁业成、郑秀梅、梁停这个“三口之家”那样，那也太奇怪了一点。总之，哥哥是不可能和自己感同身受的，因为两人虽同属于一个家，但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家人。
　　梁停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嘈杂声音，和妹妹不太均匀的呼吸声，心下了然，他试探地开口问：“他们……又吵架了？”梁归有几分惊异于哥哥的用词：“又”？哥哥也知道父母总是在为这些事吵架？梁归闷闷地“嗯”了一声，两人陷入了沉默。
　　是梁停率先打破了沉默：“你马上高考了是不是？”绞尽脑汁搜刮话题的梁归很感激哥哥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明知电话那端的哥哥看不见，她仍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对”。梁停叹了口气，“家里吵吵闹闹的，你要复习也静不下心。在家里不开心是不是？”
　　梁归没有回答，她在昏暗的房间里揉了揉眼睛，很想看清些什么，却怎么也看不清，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哭过，泪花遮挡了视线，也许是因为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但路灯还没有亮起来。梁归突然觉得很累，“哥，长大了还会不开心吗？还是只有现在？”
　　沉默再一次笼罩，长久的沉默，当梁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时，哥哥笑了。她不知道哥哥在笑什么，反正一定不是因为她说的话很好笑。哥哥的笑声很轻，像一片树叶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然后掉到地上，发出了短促的“刺啦”声，梁归感觉耳朵有点痒痒的，心底的某个地方也有点痒痒的。哥哥含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这个杀手不太冷？”梁归没有听懂哥哥说了什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哥哥又笑了：“没什么，是一部电影，你高考完有空可以去看看。”梁归连忙拿起一支笔，记下了电影的名字，家里的电脑很旧了，总是死机卡顿不适合看电影，等高考考完她准备换一台新的，到时就可以看了。
　　梁归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哥哥不会再回答了，可是当她盖上笔盖时，梁停的回答猝不及防坠进了她的心里：“会的。”梁停怕她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梁归，会的，一直都会。”
　　当梁归感到一阵失落时，哥哥又开口：“长大了也会不开心，以后一直都会不开心，但并不意味着全部都是。人生不过是在经历，不会永远感受同一种情绪。笑的时候，要承受流泪的风险，相反流泪的时候，指不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开心事。守恒，守恒你知道的吧？”
　　这是梁归第一次听到有人讲这些，她惊愕了一霎，忙不迭点头，突然想到哥哥看不到自己，连忙答应：“哥，我知道了。”梁停“嗯”了一声，淡淡道：“看书去吧，以后有什么想不清楚的也可以和我说。家里那些，我会想办法。”
　　挂断了电话，梁停有点恍惚，他不曾和妹妹有过什么交流。在他的记忆里，那是一双晶亮的眼眸，总带着几分无言的伤感。有时候，那些伤感就要不受控制溢出眼眶，化作家乡的春雨，随风潜入夜。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当天光破晓时刻，昨夜的潮湿早已不见，从没有人走进过这场雨，也没有人注意到，老街那棵小树，经过雨水的一夜洗礼，绿意总会更浓几分。
　　梁停想起了《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玛蒂尔达问里昂：“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里昂回答道：“总是如此。”
　　一通错拨的电话，梁停感觉，他好像被那场春雨淋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