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不过一棵树》晨露的美好生活

1、怎么了

　　一墙之隔，梁归听到房门外郑秀梅和梁业成传来的争吵声。说是争吵，实际只是郑秀梅单方面似泼妇般对梁业成的咒骂。咒骂的内容十年如一日，无非是梁业成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又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更确切的讲，是因为梁业成赚的没几个破钱到了别的女人的兜里，让她气急败坏成了这样，也许还夹杂些在牌桌上输钱的晦气，一股脑儿，全部泄在了梁业成身上。
　　梁业成通常只是一手捏着烟，在大前门的云雾缭绕里皱着眉一言不发，有时候如果郑秀梅骂得过分了，梁业成会反驳她几句。一般来说，当浑厚的男声在家里响起，郑秀梅就该识相闭嘴，停止这场骂战。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发生，梁归早已经烂熟于心，也许邻居也习惯了——在郑秀梅的世界里不存在“家丑不可外扬”这个观念，每次吵架，她总是歇斯底里声音越大越好，丝毫不在意这场闹剧是否已经被左邻右舍知晓。
　　梁归躲在房间里默默听着，心里盘算着场上的形式：按理来说，父亲的声音已经响起过，母亲应该闭上嘴了，可是今天，也许母亲在哪一点上占了理，她非但没有住口，反而得意洋洋，更加起劲地继续这场骂战。耳边响起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大概是怒气上头的梁业成砸碎了茶杯，紧接着，分贝丝毫不输尖锐女声的男低音穿透了梁归的耳膜，震得梁归有些发愣：她听到父亲在大骂，母亲生了个赔钱货。
　　“赔钱货”，好难听的话，显然是在说自己，梁归感到那只碎茶杯仿佛是碎在了自己的喉咙里，裂纹一丝一丝蔓延整个喉间。有什么东西湿湿的在脸庞上蜿蜒，梁归突然很希望是血，这样就有了理由离开家出门躲一躲，可惜，她伸手摸了摸，是眼泪。梁归今年高三，需要静下心来复习冲刺来年的高考，可她做不到忽视周遭的一切——破旧的生活环境，糟糕的原生家庭，和无能为力的自己。她很想冲出房门和父母大吵一架，可她知道，这只会换来父亲的一记耳光，和母亲的迁怒，那些是世界上最伤人的惩罚。
　　她一直知道，梁业成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是一个女孩子，连带着对郑秀梅也总有一股火气。这样想来，其实他出门找女人也算情有可原，重男轻女的性格加上对郑秀梅泼妇脾气的无法忍受，换作是自己，就算并不在意孩子的性别，光是想到与郑秀梅朝夕相处，她想她也不会受得住的。对梁业成的共情并没有让她好受一些，眼泪还是在流，她还是不能原谅梁业成，毕竟，她有什么错呢，女孩子又错在了哪里呢？出生在这个家庭，也非自己的选择，何必这样对待自己？梁归抽泣着想。
　　她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打开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却是寥寥无几，翻找着合适的倾诉对象，名为“梁停”的联系人让她停下了滑动的手指。从未联系过的号码，是哥哥。脑海中不由浮现那张瘦削的脸庞，和他那副纤细的身躯，就像一棵树一样的少年。不，是男人，梁归想了想哥哥的年龄，与自己相差十岁，二十七岁，哦，二十七岁了。在梁归的眼里，男性一旦超过十八岁，就可以被称作男人，可是对于哥哥，她总是忍不住用少年来形容。他和那些晾着肚子喝酒的男人不一样，明明是由那样的梁业成生的，可他却像一棵小树，有种蓬勃向上、不断生长的感觉。
　　仔细想了想自己和梁停的关系，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却很像陌生人。梁停开了一家小公司，不住在家里，偶尔逢年过节回来，和梁归说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这么一想，她打消了和哥哥倾诉的念头，她继续抽噎着，熄灭了手机屏幕。她决定哭完这阵就振作起来，去完成一套文综卷子。
　　门外响起第二个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梁归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像是找到了情绪出口一般，抱着把坏情绪都哭完的想法，她由一开始的小声啜泣转为了呜呜的哭声。与此同时，被扔在一旁的手机震动了几下，而后屏幕亮起来，梁归沉浸在悲痛里没有察觉到，电话被接通了。对面先是静了几秒，当辨认出是梁归在哭后，梁停几分迟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梁归？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