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莓空》女铀

2、你现在逃离了吗

　　花湖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古代这里经常迎来一些流放的犯人、贬谪的官员。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里的人民有着一股子狠劲。上个世纪战乱的时候，他们就飘洋过海寻找生路，后来和平发展的年代，他们又靠着海外人脉做起出口生意。如今，这里已经是世界著名的大都市，常住人口超过3千万，连带着周边的卫星城市，都发展出各自的支柱产业。而与周边卫星城市四通八达的交通，也让花湖的人口流动极为方便。在这样的城市里，差不多每天都有新增的刑事案件。

　　花湖的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一共十五个中队，三千多号人。郑玖所在的第一中队是人最少的，也是最精锐的。中队队长乔长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从不按常理出牌。每次其他中队实在查不出头绪，都会买一杯花羊冰淇淋，送到乔长喜办公室，请求一队接手。人人都知道乔长喜没什么癖好，就喜欢吃冰淇淋。

　　"穆飞奇被杀的事都上天天头条了。"乔长喜一边吃冰淇淋一边刷手机，"他以前做电器，现在是做电子元件，给很多手机品牌供应零部件，行业内也是个人物。"

　　"我觉得可以先从行业内竞争对手开始调查。"沙勇说，"最近科技行业这种案件挺多的，去年硅谷也有，花湖前段时间不还毒死一个游戏公司的老板。"

　　乔长喜点点头："这还有爆料他打老婆的——我发你们看。"

　　很快他转发了一个视频号的视频，账号名叫"八卦兔妹"：

　　"最近科技界热议的穆飞奇被杀案，有网友爆料他平时经常家暴老婆，不让老婆学开车，也不让老婆开店。哇，这是什么渣男啊！姐妹们找老公一定要擦亮双眼，别看到有钱就往上贴呀！"

　　"这一看就营销号啊。"沙勇说，"蹭热度的吧。"

　　乔长喜又扒拉两口冰淇淋："我记得去年年底，三队也接了一起杀人案，被杀的男人也被曝出家暴老婆。"

　　沙勇："啊，好像是，那个死者是个网红咖啡店的店长。"

　　乔长喜："去年11月，也有一个男人被杀，死者也被曝光家暴老婆。现在好像是七中队在办。"他说完看了看一边一直沉默的郑玖："小郑，你咋看？"

　　"家暴男不得好死呗。"郑玖直勾勾地盯着那杯冰淇淋，"这个三丽鸥联名款好吃吗？"

　　乔长喜立刻两眼放光："诶，这个库洛米款好吃，比上次那个玉桂狗的好。"

　　郑玖叹了口气："我上次买的凯蒂猫的，被我老公吃了……"

　　"喂喂喂，你们差不多得了，"沙勇一整个大无语，"讨论案件怎么讨论到冰淇淋了！"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两件案件的调查记录，"郑玖说，"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之处。"

　　"除了是死者有家暴行为之外，好像没什么共同之处，"沙勇说，"我听说死者妻子都有很铁的不在场证明，我看不如从同行开始调查。"

　　乔长喜："都可以，正好你俩手上没别的案子，就查这个吧。可以把咱们那个新进的零零后叫上——小姑娘叫啥来着？"

　　"吴一览，"郑玖说，"我也觉得她很适合这个案子。"

　　"嗯，还需要什么人，沙勇你去挑吧。说实话，我看了穆飞奇老婆的询问记录，我觉得这个案子跟我们以前办过的都不一样。"乔长喜放下冰淇淋杯，拿起那份问询记录，"如果你们走了死胡同，尽管来找我，我看能不能帮帮你们。"

　　他把记录递给郑玖，郑玖接过来："好。"

　　喻识琳的询问，是郑玖和沙勇做的。乍一看记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时和喻识琳对话的郑玖，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郑玖问她："穆飞奇离开家是几点？"

　　喻识琳："下午两点不到吧，他吃完午饭就出去了。"

　　郑玖："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喻识琳："他说想去水库钓鱼，晚上不回来吃饭。"

　　郑玖："之后你就一个人在家？"

　　喻识琳："还有他儿子，穆光礼，"

　　郑玖："你们在家做了什么？"

　　喻识琳："没什么，他写作业，我玩手机。后来三点我出门看电影了。"

　　郑玖："你脸上的伤，能说说是什么时候打的吗？"

　　喻识琳稍微停顿了几秒："昨天早上。"

　　郑玖："什么原因呢？"

　　喻识琳："就是一些琐事拌嘴。"

　　郑玖："能具体说说什么琐事吗？"

　　喻识琳："不好意思，我也不太记得了。"

　　她说到这里，嘴角扬起一丝不自觉的微笑，半分苦涩又半分得意。郑玖扬了扬眉毛，她突然有了一些有趣的想法。

　　郑玖："不如我们聊聊昨天那部电影吧，那个男主的家人给他支了个什么招，让他逃掉兵役来着？"

　　喻识琳："PTSD，应激性创伤障碍综合症。他姐姐给他找心理医生开证明。"

　　郑玖："对，我记得是个挺长的英文词组。可是男主不愿意，最后还是回到战场了。我觉得这部电影拍得有点乱七八糟，因为前面男主好像对兵役生活感到很痛苦。可是让他离开，他又不愿意。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呢？"

　　喻识琳陷入了沉默，沙勇想说什么，郑玖按住了他。

　　"逃离痛苦是一种能力，首先你要能察觉痛苦，之后要能意识到这种痛苦是能避免的，再然后，你要能找到摆脱痛苦的途径，最后，你要能安排好自己逃离痛苦后的生活。"喻识琳似乎陷入一种低落的情绪里，"太难了，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

　　郑玖笑了笑："那你觉得你现在逃离了吗？"

　　喻识琳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说："我没有想过逃离，我说过，我没办法离开他生活的。"

　　郑玖："那你认识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喻识琳噘了噘嘴："我以前做美甲。"

　　郑玖和沙勇震惊地对视一眼，郑玖："穆飞奇的尸体，手掌心有一片指甲油污渍，你知道吗？"

　　喻识琳："我不知道，我嫁给穆飞奇之后就没再做了。穆飞奇指甲油过敏，家里一滴指甲油都不能出现。我之前做过贴片的指甲，都被他打了一顿。"

　　郑玖："穆飞奇对指甲油过敏严重吗？"

　　喻识琳："挺严重的，我听他儿子说，他之前有一次跟刚做完美甲的姑娘接触，没多久就晕过去了。这事他身边的人应该都知道，后来他不碰做过美甲的女人。"

　　郑玖："既然他对指甲油避之不及，又怎么认识你的呢？"

　　喻识琳："他有一个合作的浮州供货商，是个很爱打扮的女人，经常来我店里做指甲。我那个时候还在浮州开店，两年前那个供货商问我想不想把店开到花湖去，说她认识一个花湖的大老板，可以帮我选址、进货，还可以让我上设计课，自己设计款式。我被说得很心动，就答应了。她便把我介绍给穆飞奇。"

　　郑玖听完有些诧异："可是这个供货商说谎了，对吧？"

　　喻识琳点点头："不止她说谎，穆飞奇一开始也对我说谎。他假模假样地帮我选店址，开车接送我去学设计，等我嫁给他后才知道他根本不能碰指甲油。"

　　郑玖沉默了半晌："那你恨他吗？"

　　喻识琳叹了口气："说不恨太假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在浮州的店已经转让了，家里还有两个读书的弟弟，爸爸身体也不好，之前还打电话问我弟弟毕业后能不能来穆飞奇公司上班。"

　　她看到面前两个警察神色沉重，赶紧笑道："哎呀，也没那么惨，至少我有钱有闲，日子总比大部份人要好的。"

　　郑玖一时陷入到伤感的情绪里，沙勇便问："穆飞奇是怎么给你钱的？"

　　喻识琳："他给我一张信用卡，每个月的额度是10万，可以绑定手机，但是不能提现和转账。这张信用卡是办在他的名下，他每个月会还钱。"

　　沙勇："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经济上或者生意上的纠纷或者异样，比如你的信用卡还款逾期之类的？"

　　喻识琳想了一会："没注意，他从来不跟我说工作上的事，这几个月也没感觉用钱有什么异常。"

　　之后的问话也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郑玖让喻识琳签字，送她离开。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郑玖走回办公室，看到吴一览正在往手上涂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指甲油？"郑玖走过去，从吴一览桌上的一排瓶子里拿起一瓶。

　　"对，我刚才跑了美妆店，把市面上比较流行的几个牌子都买了。"吴一览说，"我感觉比较像这一款——红桃美人。"

　　郑玖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叫浆果红对吧。"

　　"也有叫樱桃红的。"吴一览说，"这款的防水性很好。其实我觉得很奇怪，指甲油是有底油、色油和亮油之分的，而底油没有颜色，也不防水，如果凶手用底油，我们可能看不出他是指甲油过敏。"

　　郑玖："尸检还是能知道的。"

　　"可是尸检显示穆飞奇是溺死的。"吴一览看着郑玖。

　　"很正常，如果正常状态下把死者推进水里，他可以挣扎、呼救，不会那么快死去。"郑玖说，"凶手知道他指甲油过敏，所以先让他手上沾上指甲油，再推入水中，死者处于过敏的无力状态，就很快窒息溺死。"

　　"所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要用防水性最好的红色指甲油，"吴一览抱着胸头一歪："好像特地要在他手上留下痕迹，告诉我们，他死前被指甲油弄过。"

　　郑玖突然想起今天喻识琳涂的口红，也是这种浆果红。她一直觉得这款红色过于艳丽，对于不懂妆容的男性而言，它活泼张扬，是无法把控的浓妆艳抹。即使是警队里最活泼的小姑娘吴一览，平时也只用低调的豆沙粉颜色口红。

　　这种宛如毒蛇咬过的禁果一般的颜色，象征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