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事件簿/莫弈〕一见钟情的100种方式》涂末

3、小偷（三）

　　过了好几个月，我才从奥吉尔那里得知是因为第二城邦的市政不作为，想把瘟疫这件事压下去，为了营造城内安然的假象，所有病患都转移到了城外。有的医生看不下去，就会偷偷把一些药放在常见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带着莫弈先离开了，估计很快就会被卫兵驱逐。

　　刚到第一城邦，我就看见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人来迎接。他们迎接莫弈，嘴里不停地惊呼“威尔汉姆少爷怎么这样了”，然后带着他进了庄园。

　　莫弈的病情太严重了，回第一城邦的路上几乎一直在昏迷。我从医生那里偷来的药根本无济于事。我想，幸好他是个贵族少爷，肯定有人会细心照料他。他不会死了。

　　这很好了。

　　奥吉尔请我在庄园里面参观，我见到了莫弈的父亲和继母，虽然二人举止有点奇怪，但对我还是很和善的。庄园上下刚刚经历过一次庆典，欢乐的气息还没有散去，到处透露着温馨，和睦，友善。

　　这是他永远有的选择。

　　越呆在这里我越不高兴，我不会这些人的礼仪，吃饭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闹出笑话，我能感受到别人想笑却忍住笑的目光；我喜欢快步前进，却总有人来劝阻我要在走廊保持静默；我想出门看看这个庄园是什么样子，莫弈的继母总喜欢笑眯眯的告诉我要等莫弈醒过来。

　　我想，也许因为这里不属于我，莫弈能生活的地方不一定也是我能生活下去的地方。

　　但是我不甘心。明明是莫弈说的，他没有家了，所以我们一起流浪。我们明明在那么多的夜晚相互依偎取暖，在这恶劣的世界里以孩子的身躯谋取一片呼吸的地方，为什么他可以永远拥有另一个选择？

　　这种情绪一直蔓延在我的心底，不断滋长，直到某天看着庄园里来来回回穿梭的仆人，以及那个又在阻止我出门的莫弈继母，这些情绪落成了一团实体，好似一头野兽的雏形。它告诉我只要把床上的莫弈带走，他就永远属于我了，我不用再担心他永远拥有的这个选择。

　　每到这时，我仅剩不多的理智就来告诉我，不可以，我没有这样的医疗设施——除非我愿意看到他死在我面前。

　　我都不愿意。我不愿意他留下，也不愿意他死去。我更不相信在这种光鲜的选择下他会愿意和我离开。这两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中焦灼，让我越来越麻木。有时候都忘了跟奥吉尔先生打招呼，只好由奥吉尔先生来主动问候我。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决定来做最后的选择，我来到莫弈的床前。他依旧安睡在那里，一副被人打理过的样子。柔软的银白发丝落在枕头上，双目微阖，呼吸自然，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健康红润。

　　一看就比跟我流浪的时候生活好多了，脸色不再苍白无力，眉眼不再俱是温柔却脆弱。我来到莫弈房间的落地镜前，我也不再是流浪时面黄肌瘦的样子。我穿了新的衣服，完整的，漂亮的，舒服的；我的头发每天有人打理，她们会编漂亮的头发，每天帮我把干枯毛躁的头发一点点变成顺滑的样子；我的气色也比流浪的时候好了不止一点，脸颊上甚至可以摸到一点肉。

　　但是我的眼睛却让我陌生起来。这双眼睛里，好似吞下了一口深井，噬着所有的光，满是焦虑和挣扎，更仔细的看，还有无限的痛苦在里面翻涌。

　　这是我吗？这不是我吗？究竟哪个才是我，我的想法究竟是对的吗？

　　我看回莫弈，听着他绵长的呼吸，从口袋里把那两枚银币掏出来。只要这两枚银币被抛之后花色相同，那我就自私地带莫弈离开；否则，我们就此分别。

　　银币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很快落在了我的掌心中。我双手合在一起，定定的看着床上睁开的还在迷茫当中的金色双眸。

　　［真好，莫弈，你醒了。］

　　我感觉脸上湿漉漉的，这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真好。］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花色，一正一反。

　　莫弈昏睡了整整七天，醒过来的消息刚刚传出来，全庄园上下都热闹起来。尤其是莫弈的父亲与继母，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莫弈昏睡的时间里他们不怎么来看他，但能为一个孩子的苏醒而落泪，想必他的父母并没有真的抛弃他。

　　莫弈醒过来的第三天，他的父亲决定向教堂捐献一笔资金，再在庄园里举办一场宴会，感谢神的恩惠，让莫弈再次苏醒。

　　对于第一城邦的教堂，教廷曾严令不允许第一城邦之外的人踏入第一城邦的教堂。后来新的教皇上任，才把这条一点不近人情的条令改掉，只留下唯一一座——位于第一城邦贵族区——因凯米希神父而闻名的凯米希教堂，依旧不允许第一城邦以外的人踏入。

　　我站在凯米希教堂外，看着哈斯普兰庄园的人虔诚的跪在神台之下。出于对病人的照顾，主教允许莫弈不向神明跪拜。神台之上，有个巨大的白色雕像，其羽翼丰满，金饰耀眼，眼眸低垂，仿若真的在悲悯世人。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在提醒我格格不入。

　　新出的太阳很温暖，清亮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照进了凯米希教堂，照得神像熠熠生辉，照得教堂里的人如雕塑一样静美。

　　这阳光很好，却止步于我的面前。

　　连神都不会平等地爱世人。

　　我知道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去看，不去听，假装不在意。流浪这么久，我太知道旁人的恶意，弱小的人越在意什么，越容易被什么抛弃。只是，此刻的我忘记了所有的经验，只想看着那个背影，想要贪婪的吞噬掉他，想以此屏蔽掉内心翻涌的熟悉的被抛弃的感觉。

　　我感觉面前洒下一片阴影。我抬起头，发现莫弈正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出来了？］我在努力挤出笑脸。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他向我伸出手。

　　［可这次是为了你祈福，当事人怎么能先离场？］我的心情诡异的雀跃了一下。

　　［那神不应该把你留在外面。］

　　回庄园的路上，我看见有个小女孩正在卖花。颜色红红的，很漂亮。我向莫弈和奥吉尔示意了一下，从车上下来，走向了那个小女孩。

　　原来这就是玫瑰花。

　　新摘的玫瑰很漂亮，花状饱满，瓣叶上还带有晨起的露珠。

　　“你是三月盛放的玫瑰，我想从群山中为你带来礼物。”

　　但现在不是三月份，原来玫瑰不是在三月盛开的。我突然很想笑，如果此刻没有人我真想躺在地上对着天空放声大笑。我的母亲怎么可以连玫瑰不是三月盛开的都不知道。莫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你喜欢玫瑰花吗？］

　　我摇摇头，［我母亲喜欢，但她一辈子没有见过。我只是想见见这种花是什么样子。］

　　莫弈掏钱从女孩那里买了一篮花，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他突然口吃起来，脸上也莫名的闪现了几丝红晕。如果不是他过分白皙，我还真看不出来他脸红，［这，这是回礼，对，回礼。］

　　他的语气坚定起来，向我郑重的开口：［请收下这篮花，刚见面时你送了我很多东西，我却一直没有回礼。虽然这篮花并不能与当时的一切相提并论，也不是你喜爱之物，但我会打理一座花园，那时不论你喜欢什么花，我都可以让它为你绽放。］

　　刚说完莫弈就沉默了一下，苦笑了一声，［听起来真的很像没有凭据的誓言。］

　　不相信誓言的人会相信自己说出的誓言吗？我不相信誓言，我知道莫弈也不信。但我想相信他。

　　［好啊，那我就等着那座花园。］我接过了那篮花。

　　那座花园一定会很美丽。

　　我其实不期待花园，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花朵太脆弱了，但是我很期待有莫弈在里面打理的花园。如果我们的身份不这么悬殊，如果我知道他不会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