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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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尼科米底亚总督府，安提诺乌斯才睁开了眼睛。他平躺在一张华丽大软床中间，凝望着顶篷上的瑰异图案，眼神悲切，脸色因恐惧而惨白。他开始想家，想念双亲，还有两个温柔和善的姐姐。他不想他的哥哥。因为他对他怀着恨呢。
此时此刻，他对以往看惯并厌倦的旧事物产生了不可理喻的眷恋。他有些后悔装睡了。现在，他只想逃离，回到庄园，继续做那个天真或假装天真的无忧族小孩。
他无意间想起了一个人——纡尊降贵拥抱他、带他到这里的男人——哈德良皇帝，他去哪儿了？安提诺乌斯坐起来，摩挲丝绸薄被上的金线，准备下床。忽然门从外面推开，他立刻躺下，如同一条受惊的小鱼，不晓得怎么闭眼睛。
有人进来了，是皇帝！他倒吸一口气，双手攥住被子。他默默聆听自己的心跳声，紧张得快要死去，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皇帝走近掀起床幔，坐到他旁边，伸出一只大手，先是轻抚娇嫩的小脸，再过渡到颈侧。男孩垂着眼睑，双唇微张，牙齿好像鲜红水果里的白籽。
“你害怕我？”皇帝问，声音沉稳有力。安提诺乌斯犹疑了好一会儿，怯生生道：“是的，陛下。”
年长者笑了：“怕我伤害你吗？”
“不是，陛下。”年幼者回答。
皇帝故作一声惊叹，揉着他的下巴，问：“那你怕什么？”
“我怕……”安提诺乌斯细细感受唇边的老茧，一边思考，“怕被陛下厌弃。”
“为什么？你认为你很差劲？”
“我本平凡，于陛下身侧则更显卑贱。”
他觉察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拘谨，这不能怪他，即便对方不是皇帝，他也没办法轻松自如——面对一个年龄接近他外祖父的陌生男人。他打心底里敬重哈德良皇帝，只是比起仰慕，他更倾向于畏惧、疏离。
但是显然，皇帝并不理解他，甚至表现得好像不需要理解。在命令下，安提诺乌斯终于抬起眼皮，他们的视线纠缠在一起，他得以近距离地观看帝王之相：它威严、深沉，给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岁月将它染成了橄榄色，并种下一圈密匝匝的胡须；那双深邃的、幽绿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柔与好奇，鼻子高挺，褐发浓密卷曲。
“你并不卑贱，安提诺乌斯，”哈德良皇帝扶他起身，道出他的名字，随后补充，“尤其是当你跟着我的时候。”安提诺乌斯微微蹙眉：“说实话，我不喜欢我的名字，陛下。”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它在《奥德赛》里不是一个好人，陛下。”
“你看过《奥德赛》？”
“看过七遍，陛下，我可以为您背诵第一卷、第十五卷和第二十二卷。”
哈德良皇帝笑着摸了摸毛茸茸的棕色胡子，把手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颇为赏识地看着他。“不着急，孩子，以后有的是时间。”他将话题引回上上个问题的答案，“那你呢？《奥德赛》里的安提诺乌斯不是好人，我面前的安提诺乌斯是好人吗？”
他面前的安提诺乌斯困惑地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不会想娶佩涅洛佩，陛下。”
“噢？那可真是稀奇，杜利基昂、萨墨、扎昆托斯，还有伊塔卡的首领们都想娶佩涅洛佩，为什么你不想？佩涅洛佩是个好女人，不是吗？她美丽、聪明、贤淑又忠贞。”
“因为我不喜欢她，陛下。”
“那你喜欢谁呢？”
“我喜欢奥德修斯，陛下，确切来说，是崇拜。”
哈德良皇帝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回答。“因为奥德修斯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安提诺乌斯说，“他聪明、勇敢、坚强又善用计谋，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男人，对我来说，崇拜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如我将来可能也会崇拜陛下一样。”
“将来？你现在不崇拜我吗？”皇帝微笑着低声问。
“我敬重陛下，但尚未到达崇拜的地步。敬重是因为陛下为君，我为民；陛下是年长者，我是年幼者。我尚且不了解陛下，所以无法真心实意地崇拜陛下。倘若我能够像在史诗中研读奥德修斯那样研读陛下，我想我会崇拜陛下更甚于奥德修斯，因为陛下于我更具体，也离我更近。”
不久，仆役端来新的服饰，为他更衣打扮，它们比他家里最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加起来精美千百倍。一切准备就绪，安提诺乌斯便获封为“被神选中的讲解员，暨百合花王子”，工作是跟随罗马的移动宫廷巡游家乡，介绍当地基本信息与历史文化，面向官员、士兵、仆役、学者，以及皇帝和皇后。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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