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宠幸的男孩》洛奥德

3、第 3 章

　　卧室里充满着浓浓的百合花香，而当仲夏微风经过花园，清甜的郁金香的芬芳，以及更馥郁的大马士革玫瑰的香气又从敞开的拱形窗户外飘进来。

　　安提诺乌斯躺在堆满羊毛靠垫的木床上，睡得正熟。这时，仆人越过门槛，用一个帕特拉盘端着蜂蜜蛋糕和樱桃轻轻走进房间，然后拉开朱砂色帷幔，亮出一团靛蓝色混纺毛毯，月桂叶和葡萄藤纹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放下餐盘，用满是老茧的粗手拍了拍毛毯，接着，一只稚嫩的白色小手从中伸出来，攥住毯子一角，任性娇蛮地翻了个身。过了一小会儿，毯子掀开，安提诺乌斯睡眼惺忪，用肘撑起身体，顶着蓬乱的卷发。仆人用金罐往银盆里注热水，再撒上花瓣，他在盆里洗过手，吃完食物，被领到私人浴室。仆人服侍他沐浴、全身涂抹橄榄油，换上紫罗兰色无袖束腰内衣，然后是有宽宽的紫色边饰的崭新白色托加，最后再为他佩戴金制的小圆牌作为护身符。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家族任何一位成员的生日或祭日，但比这些加起来都重要——124年6月，罗马皇帝巡视帝国，即将在尼科米底亚总督府接见当地名流，他的家族便位列其中。待会儿，他就要随父母去觐见那传闻中英明神武的哈德良皇帝。

　　他们为这一天准备很久了，确切来说，差七个月就满十三年。他并不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出于家庭背景，他的姐姐们没法嫁给皇帝，而他的哥哥生性顽劣、不学无术，加上样貌普通，父亲和母亲已不在此人身上抱任何希望。

　　天可怜鉴，他们的小儿子生来异于常人，不仅相貌秀美出众如神祇，神态举止间还有种与孩童格格不入的忧郁。他降生不久后便赢走双亲全部的宠爱，他们视他为阿佛洛狄忒的女儿，精心呵护，又教他读书写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他献给哈德良皇帝。因为他的哥哥需要聘礼，姐姐需要嫁妆，家族也需要更显赫的社会地位。

　　出门时，母亲往他怀里塞了一束重瓣百合花，牵着他坐上轿子。“亲爱的孩子，在你正式走向那神样的统治者之前，你要让脸上焕发阳光，”母亲对他这样说，“那比言语更能赢得命运三女神的眷顾。”

　　“请放心，母亲。”安提诺乌斯这样回答，脸上却露出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的丰盈的小小身躯伴随轿子左右摇晃，此刻他既兴奋又紧张，全然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或者说他对命运的思考全部来源于想象，仅此而已。

　　接见大厅里人很多，在门口迎接他们的两个胖瘦侍者，满脸都是狡黠的、百般取悦的笑。他们从轿子到服饰再到气度，将这家人夸了个遍，即使安提诺乌斯什么都没做，他们也夸他通灵性有涵养。一些脸熟的大人走过来，小声向他们打招呼，开始闲聊。

　　安提诺乌斯从瘦侍者那儿拿了一杯石榴汁，抱紧百合花束，打开随身携带的史诗册，观察这群人。大厅里热得要命，弥漫着汗液和用来掩盖汗液的香料的气味。拉丁语和希腊语的轻声细语交织在一起，亚拉姆语在其间隐约可闻。他看见罗马人闪亮的橄榄色皮肤、红发蓝眼的高卢美女、不列颠儿童、埃及官员和希腊同胞。拉丁人占了多数，旁边还有人说凯尔特语。

　　可是哈德良皇帝呢？他在哪儿？安提诺乌斯再度环视整个厅堂。他没来吗？紧跟着他意识到，他的眼睛正在看他。皇帝就坐在门对面正对着他的地方，他们四目相视。那个瞬间，一种不可控的畏惧攫住了他。说来奇怪，他从未见过哈德良皇帝，而今却能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他——和寻常贵族相比，这位身材健壮、满脸须髯、富含哲学气质、头发打理成希腊风格的罗马皇帝确实与众不同。

　　他畏惧，畏惧，又好奇。因为对方看他的眼神，严肃、坚毅，是帝王该有的特质，而这伟大特质中却混着些与其尊贵身份不匹配的克制与审慎。安提诺乌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样看自己，他究竟在看什么？无论身份还是气度，年幼者都觉得自己比年长者差很多。

　　忽然他一激灵，因为母亲牵动了他的手。“亲爱的孩子，你的脸白得真吓人。”她弯腰拿走史诗册，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皇帝在召见我们，快抚平胸膛里的波涛，唯有平和虔敬的灵魂，当配得上这即将降临的荣光。”

　　“不，母亲，我配不上他！”他心道，未敢说出口，随后便像一只献祭的羔羊被领到皇帝面前。他无法展露笑颜，即便在家中，他也很少言笑。记得他第一次在盆中水面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与纳西索斯不同，他掉落两滴泪在水里。涟漪使倒影弥散，他伸出手，试图拯救他，拯救与他容貌相仿、身居另一个世界的他自己。

　　在哈德良皇帝面前，他佯作平静，逐渐泪眼蒙眬。结果令父母大失所望，皇帝没有询问他的名字，甚至可以说对他毫无兴趣！他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再予以两句慰问话，便要接见下一组贵族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