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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说书人 ...

  •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了没多久,黎明瑕就出了车厢接过缰绳,把茗菏赶到一边坐着。他本想让她进车厢里坐着,今日实在辛苦她了,但茗菏对容玉怕得很,说什么也不愿独自同他呆在一起。

      “如今父皇肯定在大力搜寻我们,之前还能趁乱在官道上走走,现在只有我们一辆马车实在太过显眼,还是走小道尽快到最近的城邦住宿一晚。”

      茗菏抓着屁股下的凳子稳住身形,小路本就不好走,明瑕又催着马儿快跑,自然是颠簸不已:“可是咱们不应该是尽快赶路吗?”

      “可是咱们的马本来就跑不过那些追兵的马,若是一直跑肯定会被追上。”明瑕往回扯了一把缰绳,“黎明瑜肯定猜我要去药王谷,他能调动的人不多,最多够他搜查京城周边再派一队西行去药王谷。现在我们去的是东北方向,这个方向搜查肯定不严。等到了最近的盛泽坞,咱们就装作兄妹住店,等搜查的追兵过去了咱们再往北走到边境,父皇也再难派人抓到我们。”

      那厢容玉在车内把明瑕的安排听得明明白白,终于忍不住咂舌,这小子倒是有些谋略。无意识地用扇子敲了敲下巴,意识却悄悄飘回几个月前。

      那时大雪刚刚停止,容玉嫌烦,从御书房内溜出来,朝臣禀报何处何时又因大雪封城、山匪猖獗强抢粮车、粮食难以抵达、城内百姓苦不堪言的声音好似还萦绕在耳旁。信步间便走到了御花园,这园子里按他喜好栽了不少红豆杉,如今已被雪压弯了枝头,轻轻一碰便又窸窸窣窣下起雪来,埋了石子路满地。他忍不住伸手从花枝上据一捧雪,如今他武功早已大成,本该不具严寒酷暑,但经年旧伤一直盘踞在他身体里,不运功时比常人体质还弱上几分。御书房内点着火炉,温暖如春,他刚刚出来还不觉得有异,直到现在捧着这一滩欲化的雪才忽得发觉把他的狐裘大衣忘在了闻璟椅背后。

      “皇叔!”容玉循声望去,他的小侄子裹在雪白的裘衣里朝他跑来,这样冒冒失失的必是身体里那个女孩儿,见她近了却没减速,容玉只得张开双臂接住她。如今14岁的少年已长到他胸口,连同狐裘他都无法抱个满怀,少年在雪地上跑了一圈,呼出的气霎时凝成白雾,扑到他颈间时还有着体温。

      “皇叔,我有个计划,你要不要听一听?”

      容玉虚长明瑕十几年,而这多出来的年岁里便是与闻璟一同关在这深宫大院里。他好似从未幻想过同黎闻璟分开的场景,而如今明瑕带着他经年的计划,又好似把他拉回年少时策马奔腾的那个从未受伤的、更为年轻也饱含着活力与梦想的身体里。京北猎场每一片草坪与溪流他都曾踏足过,他记得胯下马儿飞奔,他拉着八石大弓瞄准展翅遮住太阳的雄鹰,好似自己也跟着飞起来。

      “咻——”

      只需一发就将雄鹰射下,容玉夹住马背去寻猎物,而闻璟在背后喊他:

      “容玉!”

      “容玉?小叔?快点醒来!咱们要去用早膳啦!”

      容玉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只有粗略雕琢的木质床顶,侧头扫了一圈,茶几与矮凳置于房间中心,仿官瓷的花瓶驮着绿植伏在窗台边,遮住了半扇阳光,更显得这间屋子狭小逼仄。容玉目光落回在一旁忙碌的明霞和茗菏身上,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逃离了皇宫。如今他终于自由了,就像多年前策马猎鹰那般自由。

      但他依旧没有实感。多年来自由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飘悬在他面前,他就同那被系着高悬萝卜的骡子一般,被诱惑着被鞭策着前进,而如今他捧着那根萝卜却不知该如何下口。

      容玉闭上眼,当初明瑕提议时问过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而那一瞬间他脑海空空,羲国国土横跨千里有城邦与江湖势力无数,他却一个地名、城镇名都说不出来。但同时他也无比清楚原因——黎闻璟,他的亲哥哥,用数十年的光阴织成看不见的缰绳,用习惯与关爱构筑一座只用来安放他的堡垒。

      “给。”黎明霞将一盏茶塞到他手中,“这茶比不上宫里的贡品,先垫垫肚子,中午我们去醉仙楼吃饭。”

      茶水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容玉下意识想吐,转了一圈找不到金丝勾边大肚□□的痰盂。明霞指了指窗边的盆栽,容玉过去吐出来才又问道:“怎么会这么难喝?”

      明霞接过茗菏递过来的涮干净的筷子,细细挑出细瘦的茶叶:“你平时只喝父皇给你的白毫银针,那茶他自己都不舍得喝,现在这不知名的茶叶你自己也喝不惯,将就一下吧。”

      容玉接过那盏剃掉茶梗的温水,正做着心理准备时,楼下却忽的吵闹起来。容玉立刻转头和明霞对上目光,正去摸腰间的折扇,明霞两指压在他手腕上:“莫慌。”转头示意茗菏出去探查。旅店隔音一般,茗菏出去后立刻有人声传了上来:“官差办事,闲人勿扰。”借着便是店家讨好的声音:“官爷,今儿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明霞立刻拿上粉扑去盖容玉的伤疤,昨夜睡前容玉非要把粉洗了,现在要赶紧补上。容玉皱眉,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抓了桌上一把瓜子,明霞忍不住笑道:“别担心,别动手。”被人看穿心思容玉也不恼,笑着掰开瓜子吃起来。

      “他们要挨个查房,”茗菏推门进来,接过明霞递过来的粉扑,道了声恕罪,便急急遮盖容眼周的伤疤,“已经查到二楼末尾了,小姐咱们要怎么办?”

      这旅店下层做餐馆,往上二三层都是住店,她们住在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但这旅店本就不大,怕是一会儿就要搜过来了。黎明霞便笑:“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笑得那是一个自信又灿烂,只差拿把扇子开在胸前。

      等容玉的疤被遮上,明霞便拿起阳纸伞招呼他们往外走,茗菏又惊又惧想问什么却被明霞一个眼神堵回去,容玉没什么反应,他倒是一直这样不在乎这些,只是手里还握着那把瓜子。

      甫一出门就见那队官兵堵在隔壁房间门口,看到他们三人当即皱眉厉呵道:“你们要去干什么?官府查案,不得外出!回去等着,一会儿查完自会把你们放出来!”

      明霞一眼找到站在队伍后身着锁子甲的领头,也不管周围一旁怒目的官兵,直直走到他面前停下。展开扇子遮在嘴边,带流苏的挂坠在小指上绕了几圈,明霞这才低声问:“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领头正打算让她回去,目光却顺着红绳滑到挂坠上,当下脸色一变,挺直腰板道:“启禀小姐,这是京城传来的命令,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下官也只是奉命搜查,如有冒犯之处下官给您陪不是了。”

      “多谢大人告知,我们兄妹只是游玩到此处,虽不想耽误大人们办事,但我们已经定好了春华楼的位置正要赶去用膳。你看我们三个也不是您要找的少年,那房间……”

      “大人放心,小的明白。”领头的抱拳行礼。

      明霞便笑着收了折扇,回头冲两人道:“哥哥我同他说了,我们可以去吃饭了。”茗菏立刻迈着小碎步赶到明霞身边落后两步,容玉还是绷着那张脸走在后面。

      刚出了旅馆一条街,茗菏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吓得我大气不敢出。”

      “茗菏姐姐你就是爱操心,自己吓自己。”明霞回头看了容玉一眼,他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明霞太熟悉他这样像狐狸一般促狭的笑,果真下一刻他就把手伸了过来。明霞立刻乖乖把卸下挂饰的扇子放上去,容玉展开扇子,同时传音兴师问罪:“清河林家?”

      “先去吃饭,先去吃饭。”明霞赔笑道。容玉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才大步走到前面。

      ————

      醉仙居是盛泽坞最有名的餐馆,常常人满为患,食客络绎不绝,就算茗菏起了一个大早去订位置也没订上包厢,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二楼靠窗的雅间。等从皇宫跑路的俩人落坐后才发现这雅间隔音属实不行,楼下说书的声音伴随着喝彩声透过纸帘传进来。

      茗菏去催菜了,容玉又掏出那把瓜子剥起来,把一颗瓜子丢进嘴里才扬了下巴:“说吧,和林家什么关系。”

      明霞摸出那个挂坠放在桌上:“我师侄是林家人,因而长相奇特被赶了出来,然后就被我师兄捡回去了。”

      容玉沉默半晌:“我记得你师傅和师兄也是被赶出家门的,你们药王谷是正经地方吗?”

      “这只是巧合,巧合!”想起师门那三人明霞顿时有些百口莫辩,“我们虽然人少,但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吧。”

      容玉沉默,黎明霞说的是事实,他除了京城,甚至宫外都很少踏足,不像黎明霞因为小时候的病每年三伏与三九都要去药王谷养伤。这么一比较显得他像白活了十几年,容玉气恼却不好发作,一直低气压磕着瓜子,把催菜回来的茗菏吓了一跳,只敢站在明霞身后。小丫鬟眼神低垂,扫过桌子上的时候才小声惊呼:“小姐!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放在桌上!快收起来,莫叫外人看去了!”

      “怕啥,这是仿的。”明霞笑着把挂坠收回荷包里,金红丝绣着云雀纹的荷包里除了几两碎银外,还躺着一枚玉佩。茗菏瞥见那玉佩便欲张嘴道:“那玉佩娘娘吩咐过……”

      这时店小二端着菜来了,茗菏立即闭嘴开始为二人布菜。期间明霞拉了几次让她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茗菏坚持下人不能和主子同桌。明霞无法,新拿了只碗拨了些饭让她端下去吃,以前在宫里茗菏都是和其他宫女一起用膳,如今只有他们三人本不用计较那些繁文缛节,之后要多培训茗菏这方面的意识。正这般想着,楼下说书的声音忽的大起来:

      “常人都道前朝兴盛多年,只有那几年突然天光异动,红紫天光交相辉映,而后地动山摇雨势滂沱,洪水从山涧携碎石泥土奔腾而下,冲毁了近山的几座村庄,又向着前朝京都冲去,如骏马奔驰脚下不留一物。那乌云遮天蔽日,像驾着马儿来的神兵天降,所过之处暴雨倾盆,浇灭了数十座村庄。农田牲畜都被冲走,连人都没法站稳,要死死抱住大树才能不被洪水冲走,那些年久失修的祠堂旧屋自被冲垮了墙面砖瓦。只是这洪水有些异样,常人都知水往低处流,洪水虽积蓄着力量有时能冲上数十米的高堤,但大体走势总是往低处的。

      “但这洪水不同,自槐江山下到那京都除了少数地势走低,其余皆为上行,可那洪水如有自己思想般一路直取京都,此次天灾过后生还者十不存一。具他们所说,那洪水来势汹汹,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如龙吟虎啸般从百里开外的地方倾泄而来。没来得及逃离的人被洪水卷携着砸在墙壁上、岩石上,一切阻挡他前进的障碍物上。那些逃到高处人们将树枝竹竿连接起来,试图去救下洪水中的人,只是洪水力道之大,加之树枝湿滑,在洪水里泡过的人又虚弱至极,救上来的人少之又少。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竿子把那些装着婴孩的篮子勾上来。

      “至于这洪水是如何消退的,史书并未详细记载,只有民间传言说京中有大能者,在雨中点了三把火,又砍了七名贪官污吏的头颅,在火中烧成灰烬,分做三捧;一捧让皇帝吞服,一捧大能者吞服,最后一捧撒进洪水中。那洪水也是奇异,一路冲毁村庄城镇无数,但到了京城外却只停留在京郊环形,据说那洪水如蟒蛇衔尾,一浪高过一浪,将京都牢牢困住。

      “但那大能者将那些头颅灰烬撒入洪水后,那躁动的水流霎时平静下来,过了一天一夜,洪水才开始缓缓退去;又只过了一天一夜,那洪水便如从未出现般消失。具史书记载,此次洪灾经过十数座村庄,能找到尸骨的有一千多人,不知下落的有数千人,往往一座村庄只能活下来十数人,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而这远远没有结束。洪水经过的村子本来就是前朝粮食主要来源,如此一遭除了流离失所之人又有更多人遭受饥荒,易子而食屡见不鲜。但就算这样也难以果腹,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就开始以树皮草根为食。更糟糕的是,不知名的瘟疫又在灾民间传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灾民、官兵和大夫都染上这瘟疫。

      “这瘟疫也是奇怪的很,只让人高热不止昏迷不醒,最为奇怪的是食物药材都能从嘴里灌进去,却不见有任何排泄物。有人试过给一病重昏迷的青年灌进去几石米粥,都未见那青年肚子隆起分毫,好似在嘴里接了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倘若掰开那些病人的嘴——”

      那说书先生停了下来,喝了口茶才幽幽道:“那画面让人不忍细想,为了不扫诸位食客的雅兴,今日就暂且略过这一段,细细讲讲这瘟疫是如何消停的,而前朝又是在几年后迅速覆灭的,以及,那观音土的传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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