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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走水 ...

  •   三伏天格外燥热,就算入夜后气温也难以降下来。黎明瑕站在国师塔塔顶,远眺着远方被云遮住大半的月亮,与沐浴在昏暗月光中的皇宫。京城不许民居高过皇宫,只有国师塔除外,因国师乃天宫来人需少沾染凡间俗气,故将国师塔建在远离皇宫的京郊,又建得格外高耸。如今站在这便能将皇宫尽数收敛于眼底,明瑕一手抓住栏杆,将身子极力探出去,话在嘴边滚了一圈终是吐了出来:

      “姐姐,你当真同他说好了?”

      只听一女声悠悠道:“他答应了便是会去做的,我们只需等他的信号。倒是一会儿出城后坐的马车你叫人准备好了?”

      黎明瑕应:“早叫人备好在西门外了,茗菏也等在马车上了。”

      话音未落黎明瑕便敏锐发觉皇宫内忽的乱起来,一盏盏灯笼瞬间穿流在原本平静的皇宫内,明瑕因远离宫内听不到除国师塔上系着的风铃外的任何声音,但他知道皇宫内此时必定已经乱做一团。下一刻,就好似回应他的猜想一般,宫内某处兀的窜起一股火焰,那火柱窜起大概四、五米便又落回地上,只堪堪高过宫墙,除了住在皇宫附近的人和明瑕,应无外人发现那团诡异的火光。

      黎明瑕知道,这便是那个信号了。他转身顺着楼下盘旋而下,似将过去的一切同那座他住过十五年的寝宫一起烧毁了。

      接下来的便是未知的、不在宫内的前路了,黎明瑕欣喜不已,脚下运起轻功,几息之间便落在塔底。门口立着一个瘦高的女子,见他下来便双手在身前握掌,俯身下去行了个礼。

      “免礼。”黎明瑕急急往外走,路过时那女子刚刚起身,明瑕低声说道,“今晚无人来此。”

      “灵儿知道,”女子转身,没去追他,只是眼神黏在他笔直的背后,只犹豫一息便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国师说了,若殿下今后有求于巫家可去往南疆。”

      听闻此言,黎明瑕霎时止住脚步退到她面前:“此话当真?你们家族真不怨我?”

      灵儿福了福身:“是娘娘非要入这因果,将殿下扯入其中也怨不得殿下。若殿下未来要解身上的蛊便可去寻巫家长老,只是因果已入局便再难脱身。”

      黎明瑕直直盯着女子梳得端庄的发髻:“我心已定,如今不愿再被牵扯进去,也不能脱离这因果?”

      “殿下,现下这因缘还在您身上,何谈避开那结果呢?”

      黎明瑕猝然一笑:“当真没有他法?”

      “恕小女学疏才浅,不知有别的法子。”灵儿头压得更低,声音却铿锵有力,一字一字砸在黎明瑕心上。

      灵儿看着地上黎明瑕被月亮照出来的影子被云遮住又慢慢显露出来,只听到上方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多谢小姨指点,今后便是有缘再见了。”

      青砖的影子忽得跑远,灵儿抬头去追只见那少年轻松翻上高墙,便急急道:“殿下!那玉佩务必贴身携带!”

      随着一声“知道了!”那少年便向月光照耀处奔去,晃神间,他的身影便隐匿于黑夜中了。

      灵儿在原地伫立半晌,又忽的失笑:“劝了那么多还是一意孤行,倒真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圣女。”从暗处窜出几人,半跪在十米外。

      “派只灵鸽跟着他吧,小心行事,他身边可跟着那个人,别被他发现了”灵儿向塔走去,“皇宫情况如何?”

      “明瑕殿下居住的承乾宫起了大火,宫众都在灭火,如今未听到伤亡。”

      话音刚落,便听得府外吵闹起来,大批脚步声与人声混杂在一起,只能零星分辨出“走水”、“皇宫”几个字。

      灵儿又停下脚步,犹豫半晌终是道:“分一半人去街上维持秩序,别让皇宫内的事波及到民众,剩下的一半去准备封府,我要去准备下一次的祈福祭典。今后若没我命令谁都不见,就算是皇上也给我挡回去。”

      “是!”众人领了命令便立即退下,只留灵儿一人在塔前来回踱步。

      ————————

      城西。

      火势本就在皇宫西南角生起,此时已有不少民众看见那如炬火光,从家中走到街上同街坊邻居议论起此事。西门的守城兵也急匆匆赶来,一面把民众赶回家,一面找来水想送进宫中。

      此时黎明霞混在人群中,被推搡着挤到西门口。西门本来就是商贾聚集地,外来的商贩由此门进京做买卖,夜里也多半宿在附近的旅店。现下被吵醒听到皇宫走水都吓破了胆,连忙收拾细软马车想要出城,没想到守城的士兵站在门前说什么都不让他们出京。

      明霞挤到士兵跟前,刚想求请就被那士兵打断。

      “姑娘,现下这么乱你一个女子就别在外了,小心有……哎!那边的!不许走,今晚谁都不许走!”

      黎明霞转头一看,一座人高马大的马车堵在另一边门前,马车夫刚被士兵叫下车,车帘被人掀开,有人往外探出头。那小厮叫嚣道:“你们可知马车上是谁?耽误了大人的事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还不快快放我们出城?”

      黎明霞忍不住一笑,那是李大人的小舅子,借着李大人的势力在京城内做生意,她前几天派人摸查过了,那个招摇的马车一直停在西门边的旅店里。她从袖子里摸出摔炮,瞄准后指尖一发力,注入一点内力,直直打在马屁股上。

      碰的一声巨响,马受惊往前狂奔,人群为了躲避马后蹄纷纷往后挤。黎明霞立刻大喊:“快开门放马!前面的人别后退了!开门放马就好了!”

      说着就去推门,靠近门口的人见有人去推门,便也壮起胆子去推门。

      “唉!你们干嘛呢!不许推门!”守城兵有人去拉缰绳,试图安抚马匹,马夫想去解开拴着车的轭,结果被官兵赶走,只好去车后把大人接下来。一官兵刚拉住缰绳翻上马背,就见民众已经把门推开足够马车通行的宽度。刚要厉声呵斥他们,结果民众一拥而上挤出门外。

      明霞本来站在前排,在门推开那一瞬就要溜走,结果刚抬脚就被人拎住后脖颈的衣服,行动一滞,便立刻回头一看。

      那人身高八尺,一袭黑衣,剑眉星目,发髻高高扎在后脑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见明霞看过来也忍不住一笑:“我就知道是你搞得鬼,行了,走吧。”

      “小叔,”黎明霞笑弯了眼,“马车是明瑕安排的,我让他带你去。”

      话毕,黎明瑕睁开眼,向黎闻珩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往西南方向的树林飞奔而去。

      就像他安排的那样,茗菏牵着马等在树林边上的酒肆边。见他与黎闻珩从大路跑过来时,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叔侄二人刚在马车边停下便忙着掀开车帘,又用哭腔急急道:“殿下可算来了,茗菏在这里等得心急,又不敢离开,听到京城中吵闹极了又担心殿下受伤。下次莫要叫茗菏独自一人在外等又不告诉茗菏何时归,茗菏真是要急哭了……”

      明瑕刚向马车里探进半个身子,听闻此言又回头出来笑着拍了拍茗菏脑袋:“没事的,茗菏姐,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吗,不用担心我的,好了,快擦擦眼泪,咱们好上路。”说罢又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茗菏接过抹了下眼泪,便翻身坐到车前,调转马车行至大路上:“殿下这帕子等茗菏洗好再还你。”

      “你倒是心善。”明瑕一进马车便听得黎闻珩冷冷道。他小叔,或者说,皇叔,正斜靠在车内榻上一侧,双眼微翕,到显得眼睫格外长,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左眼角边上的伤痕。点点深褐色的皮肤隐在肤色的脂粉下,如今因跑动而露出一点异样,虽只有一点痕迹,但那狰狞的疤与变形的皮肤也足以窥见一些陈年旧事。

      明瑕掀开榻上的软垫与木质的盒盖,座位下是他命人做的放杂物的空间,除了金银衣服装在樟木箱子放在车厢底部,一些可能随时需要的小物件如碎银和吃食什劳子的通通放在这儿。明霞掏出一个装着脂粉的小盒,便凑到黎闻珩面前:“茗菏就是最初知道我和弟弟一体双魂的事,她一直为我们隐瞒着,又在弟弟不受宠时从御膳房里偷吃食分给我们,我们自然把她当作亲姐姐来看。莫动——”

      黎闻珩盯着明霞手中的粉扑,忍不住皱眉往后挪了挪:“你要做甚?”

      “帮你把疤遮起来,”明霞道,“好容玉,好叔叔,你就让侄女帮你把疤遮住吧。”

      “麻烦……”容玉应着,但也不躲了,闭上眼睛让明霞把脂粉扑在眼圈周围,嘴上却不肯消停,“一出宫就这么不知礼数,竟敢直呼你皇叔的表字。”

      明霞退后一点,借着车厢内昏暗的油灯比较肤色是否均匀了,又从盒子里沾了点粉:“咱们毕竟是逃出来的,为了防止被找到自然要做一些伪装。改称呼自然是必要的,就像要遮住你的伤疤,我要穿裙子一样。”

      听到裙子,容玉刚想挑眉一笑就被明霞用粉扑按住:“别动,摸不均匀就只能卸了重新再来一遍,受罪的还是你。”

      容玉只好只动动嘴皮子:“你这般执着于我的伤疤,可是嫌我给你丢人了?”

      “好了。”反复确认容玉眼周伤疤被盖住不会被人看出异样后,明霞一面收好粉盒一面道:“自然不会,皇叔生得风流倜傥,那疤痕只给皇叔平添一丝妖媚与威武,明霞羡慕都来不及了。不得不遮住是为了伪装,将来父皇要搜寻你的重点肯定在你的疤痕上,如今遮住后便不易被认出。而我着一袭女装,连性别都变了,更是不容易被认出了,就算父皇张贴出我的画像也难寻我。”

      “你可真是鬼精灵——”容玉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虚空轻轻点了她额头几下,“这是要去哪,不是药王谷吗,怎么往东走?”

      明瑕又从坐垫下掏出他的佩剑——之前为了轻装上阵,连佩剑也放在车内,掏出帕子擦了擦剑刃,微微一笑:“谁说我们要去药王谷了?”

      ————

      皇宫西南角的承乾宫内。

      火势起得猛退得也快。皇宫内上上下下的人都侯在殿外,只有管事的跪在殿内汇报损失:

      “启禀陛下,今晚承乾宫走水事发突然,索性救火及时,除几个手脚不利索的嬷嬷被烧伤外,并无人员伤亡。只是承乾宫花草树木都被烧走了样,殿外的砖瓦回廊也因火烧水浇坏了结构……”

      “容玉和明瑕在何处?”皇帝捡起地上被烫出焦褐卷曲边缘的姜黄的银丝云纹围帐,手指摸着粗粝的边缘,火势已退去许久,又有宫人浇来的水,这围帐倒还有些湿漉漉的。

      殿下的大太监几乎已经是趴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似要躲进地毯上被烧出的洞里去:“小人已派人去寻两位殿下,只是宫内还未见……”

      话音未落,清脆的碎裂声似惊雷般炸裂在他身边,大太监立即噤若寒蝉,连颤抖一下也不敢,只是余光瞥见地上的碎瓷片似有青花勾勒的莲纹,那是小殿下曾最爱用的瓷杯。

      见殿下无人敢应答,跪在一旁的黎明瑜膝行几步,直直跪在那一摊碎瓷片上,朗声道:“承乾宫走水不久,就算皇叔与明瑕逃出京城也必定走不远,儿臣已差人去京城外排查了。”

      黎明瑜眼神匆匆掠过黎闻璟手上半截围帐,刚刚他父皇突然用这围帐把桌上的茶杯抽砸到地上,行动之突然,响声之剧烈,连他也吓了一跳。那茶杯他认出来了,是两年前生辰宴上他送给明霞一箱礼物中的一套官瓷茶具,他特意命人画了并蒂莲。明霞当是极欢喜的,之后每每他来都见明霞用着这套茶具。只是如今才知这官瓷烧得如此结实,在膝下如此膈人。

      “儿臣猜想皇叔同明瑕二人目的地当是药王谷,”明瑜低下头顶在悬空的双手交叠处,“明瑕母妃同药王谷谷主是旧识,他应该会去那里求助。”

      话毕,却没有回应。黎明瑜感觉到他父皇的目光在他与大太监身上来回扫视,他一时半会儿猜不透帝王的想法,霎时在心中忍不住怨起明霞来。又想想如今成为他膝下刺的瓷杯,顿时觉得那痛顺着血液逆向汇到他心口,成了扎在他心尖的一道刺,揪心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明瑜才听到黎闻璟愠怒道:“一群废物,那么大的两人尽还能飞走了,三日内不将他们找回来通通杖责。”

      “明瑜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嗻。”大太监领了命令便立刻弓着腰站起身后退出殿。黎明瑜还跪在原处,不敢有所动作,直到帝王走到面前说了声:“起来吧。”

      黎明瑜这才敢动,膝盖在碎瓷片上跪太久了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得先用手掌撑着地毯,也顾不得那些细碎的瓷片扎进手心,赶紧把膝盖挪开,略微恢复一些感觉便即刻站起身来,又因起得过猛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晃,等站定后他抬头去寻他父皇。只见黎闻璟立在三步外正冷眼看着自己,明瑜心下一紧,身体先于意识行了礼,道:“父皇恕罪……”

      “罢了,”黎闻璟丢下手中的围帐,“除了已经派出去的那一批人外,剩下的都只说皇子失踪,不要提起容玉。把明瑕提前遣散的承乾宫的下人找回来,朕要亲自一一审问。”

      “是。”黎明瑜正欲离开,却听得黎闻璟在原地似喃喃自语:“你们是不是都怨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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