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硝》Diser

5、回溯

　　阎魈睡得很快，白辞鞍不一会就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声。
　　雨已经停了，窗棂上还挂着几滴水珠，月光照射下来，就像是饱满圆润的珍珠。入了秋，天气转凉，阵阵凉风从窗外袭来。
　　下山前吃了很多，阎魈在来的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块烧饼，没有人因为没吃晚饭而感到饥饿。
　　天已经蒙蒙亮，白辞鞍少见的失眠了。寺里的生活节奏快，什么事都不能拖，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白辞鞍总有办法让自己快速入睡。比如睡前去尚食堂取些羊奶牛奶之类的，喝完再睡，也不知是哪里进来的，催眠效果特别好。再或者是看些深奥难懂的书籍，可能还不到床上就睡着了。
　　想到清宁寺，就不免记起临行前，夏柏延说的一席话——
　　“你下山之后，见到毕圣子要少说话，不要问关于以前的问题。”
　　“特别是他的‘妻子’。”
　　“更不要说‘回来’这两个字。不要问我为什么。”
　　“……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我还会等你。”
　　当时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关于毕圣子的传说有很多，但大多都是真假参半，你一言我一语，没有谁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白辞鞍曾听万炤讲过，毕圣子原名毕庄夷，从小天资聪慧，天赋羡煞旁人，小小年纪就破格考上状元。
　　毕家，在那时候算是一个大门户，不少世家官员会明里暗里的施压或是巴结，他们首先要讨好的便是毕庄夷。那时候，毕庄夷还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青年，除了科考出众以外，并没有什么和常人不同的地方。也是在那时候，毕庄夷有了喜欢的人。不过有一点很重要，毕庄夷喜欢的是个男人。若是青楼里卖身的妓子倒还好，可他偏偏喜欢上万家的小公子，万祁。
　　万祁和毕庄夷的关系向来很好。
　　***
　　“诶诶诶！夷哥哥，别学了，要不要去屋顶上玩玩？今晚的月色好美！”万祁掂着手里的一壶酒，眉目间还存着一股稚气，虽没长开，但已隐隐有了美男的架势，月色映照在万祁脸上，更显朦胧之美。
　　毕庄夷端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毛笔，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
　　他说：“你去吧，我再练一遍。”
　　万祁不满的努了努嘴，“不行，我一个人很无聊的。你是哥哥，要照顾弟弟。”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拽着毕庄夷的手，“好不好嘛……”
　　毕庄夷的手微微一顿，无奈道：“你真是……等我一会儿。”
　　万祁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兴奋地将手里握着的仙舟雨重重摆在毕庄夷的书桌上，“太好啦！夷哥哥我爱死你了！”
　　万祁正要走，毕庄夷就叫住了他，道：“这酒你喝过吗？”
　　“喝、喝过。”万祁转过身来，眨了眨眼，无辜道，“哥哥，你嫌弃吗？”
　　毕庄夷一愣，随即微笑起来：“我不嫌弃。”
　　“嘿嘿嘿，我就知道！我家夷哥哥怎么可能会嫌弃我呢！”万祁的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毕庄夷无奈地摇头笑笑，看着他跑回屋顶，没再说什么，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后，看了看那瓶摆在桌上的仙舟雨。仙舟雨淡淡的香气隐隐缭绕在鼻尖，虽然淡，但有些刺鼻。就像是在警告他些什么。
　　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就像毕庄夷在心里演绎过无数遍的那样，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可关系好，就只是关系好罢了。这不是毕庄夷想要的，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愿望支撑着他活了多少年。
　　-
　　楼外，毕奕皱着眉，目睹了一切。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妻子王氏，担忧道：“就任由他们这样，真的没有什么吗？”
　　王氏也摇摇头，说：“就算有了什么，又能怎么样？”她看向自己儿子映在屏风上的背影，“他俩成不了。”
　　“就算万氏不在乎，我们也不可能放任毕家就此绝后。”王氏决绝道。
　　毕庄夷无声地瞥了一眼屏风之后，果不其然，两道身影偷偷摸摸的立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毕奕从来就没放心过。要不是毕乾——这个毕庄夷所谓的叔叔喜欢男人，毕奕也不至于这么里防外防的，就算是死了也不让毕庄夷好过。
　　毕庄夷在心里暗暗责怪，他倒是真的希望万祁和自己有点什么呢。有就已经满足了，还求什么有结果啊？
　　他面色如常，手里提着仙舟雨，从架好的梯子上去，坐在了躺着看星星的万祁旁边。
　　“你不喝吗？”毕庄夷看万祁没说话，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没想到万祁语出惊人：“你说，会有男人喜欢男人吗？”他没有叫“夷哥哥”。
　　毕庄夷先是一惊，随后从心底传来一阵钝痛，他一扯嘴角：“不知道。只能说是，我喜欢的，只不过刚好是男人吧。”
　　未等万祁回答，他又问：“你会觉得恶心吗？”
　　万祁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万祁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而郑重，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毕庄夷，眼神里带着紧张和隐秘而不可言说的期待：“那你会喜欢我吗？如果夷哥哥喜欢上别人，那我就只能等哥哥你一辈子了，真是好可怜啊。”
　　毕庄夷呼吸一滞，心跳在心里带起一阵涟漪，多希望这一刻就此定格。
　　毕庄夷没有正面回答，他严肃的问：“你确定要喜欢男人吗？若果不是，以后就不要再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我喜欢你。”
　　毕庄夷一僵。
　　“我很确定，从九岁那年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语气有些迫切地说，“我用了十年时间确定。”
　　“——我爱你。”
　　毕庄夷感觉胸腔里的冲动快要破空而出，然后再被硬生生忍住，严丝合缝。他有点自嘲的意味：“你可是万家的掌上明珠，你说，我现在还能拒绝吗？”
　　这句话既是问万祁，又是问自己。
　　万祁不由分说的抱住了他，撒娇道：“不行不行的！哥哥答应过我了，无论我提什么要求，哥哥都不会拒绝的。”
　　“那你说，你要提什么要求。”毕庄夷问。
　　万祁红了耳朵，把脑袋埋在毕庄夷腰间，把毕庄夷搞得一个踉跄，他说：“不、不能说的。”
　　毕庄夷绷紧了腰，压抑的低喘口气，在心里提醒自己，万祁现在才十九岁，不能、坚决不能对小孩子下手。不过这个提醒好像没什么作用，该有的反应还是有。
　　“你想干什么？”这句话应该是他问自己吧。
　　“我想要哥哥——”万祁抬头，期望在眼里闪烁着，全都为着一个毕庄夷。
　　“不行！”毕庄夷脱口而出。
　　他毕庄夷何德何能啊……
　　万祁一怔，泪水即刻盈满眼眶，好像下一刻就会大哭出来。
　　毕庄夷实在是抵抗不了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兴奋的颤栗，脑袋一热，低头吻了下去。温热柔软的唇瓣相触，万祁一僵，反应过来后回吻过去。舌尖一点一点将牙关撬开，在口腔里肆意扫荡着，将这无人触碰过的温柔全部划为自己的地盘。舌尖相抵，在那一方小天地中缠绵，像是两条交尾的蛇。
　　毕庄夷含住万祁柔软的舌尖，温热的手掌附上他劲瘦的腰，在背后缓缓抚摸移动，惹得万祁瞬间瘫在毕庄夷宽敞的怀里。
　　“唔唔唔……哥、哥哥……”万祁的声音暗哑，软软的，不像是在求饶，倒像是在火上浇油，怎么要都不满足。
　　毕庄夷像是没听见，亲的更狠了，在他柔软的唇上轻咬了一下。
　　“……可以了。”
　　毕庄夷适可而止，忍住心里那些肮脏不堪的念头，松开了抓着万祁的两只手。
　　万祁的眼睛湿淋淋的，抿了抿快要流出水来的唇，直直看着毕庄夷。
　　毕庄夷不经意间和他对视，心里的防线颠了一下，连忙撇开头。
　　“不能再这样了。”他的语气实在隐忍，也等了这么多年了，更不差这一回。
　　“哥哥，”万祁不甘心，委屈巴巴的，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喜欢谁？”他的眼神里不再是难过和期待，而是赤裸裸的、直白直接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毕庄夷的眼底倒映着皎月，除了月和万祁，再无一物：“我喜欢你，独一无二的那种喜欢。”他说的还是有点别扭，再怎么说，两人都还是未经情.事的少年，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表达爱与欣赏。
　　万祁眼里的笑意更盛，满心满意的都是毕庄夷，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撑爆了，但他不想抑制。
　　“哥哥，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你啊，真的超级超级喜欢，无敌无敌喜欢。”万祁感觉心里的感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不断地加程度词。
　　毕庄夷没有吝啬对于语言上的表达，他说：“我也是。”
　　在那一刻，爱意汹涌，从心底喷涌而出，像是排山倒海的洪流，摧毁了一道道世俗的、精神上的枷锁，他们都是自由的。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万祁现在的感觉呢？他忍着这个感觉，忍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爱意汹涌无法表达，更得不到回应的感觉，他不会再让万祁体验一次自己的痛苦。
　　他们之间，只需要他一个人承担这样的痛苦就好了。即便是现在，毕庄夷也依然将万祁当做小男孩来保护。
　　他不知道，这种曲折蜿蜒的感情，会成为他此生挂念起当年时唯一的慰藉。
　　***
　　夜已深。
　　毕庄夷觉得关于他和万祁在一起这件事，无论是跟万家也好，跟毕家也罢，都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们自己的私事，跟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可对于两大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态度，毕庄夷还是捉摸不清。
　　至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的那一天，毕庄夷向往了不知多少年载，早已做好了计划。万、毕两家都是生意人，一家买酒，一家卖茶，只要生意做好了就行，商路不断，就什么都不会改变。若是断袖之恋影响口碑，那就换条路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仔细计划一下就好了。
　　但计划开始的前提是，他们得当上家主。成为家主的目的是更好的掌控万家和毕家的口碑等工作，否则计划就算是再完美，也是毫无用处。还要处理家族里的反对派和激动派，事情多得很。
　　但毕庄夷相信，他们可以并肩而立的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他不会，也不舍得让他的阿祁等太久。
　　——他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