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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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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的天空本是整个国家里最清澈、最优美的,但此时,却因为乌云密布而压满了天。长安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平时歌舞升平的戏子们也都收了摊儿,看不见人影。
从驿站交接,再经历一系列程序到达白辞鞍手上,也不过用了几天。
但这几天足以发生很多事。
信是毕庄夷在京城里埋下的线人投过来的,内容不多,很简洁:
“寄——锦衣镇,毕圣子:”
“一,阎旱、薛瀛、殷玄等人已经开始行动;二,阎魈已经确定是皇室后裔,阎旱是其舅父,他现在应该是皇子,以防万一,必须尽快送离白公子身边;三,‘雌虫’对于‘雄虫’的依赖是有解的,现在已经找到了一种可以抑制的方法,药方说明在信件最后面写着。”
“药方:碾蛊草。”这一段放在信件背面。
“落款:京城,盛颐。”
毕庄夷拿着这封信站了许久,这才让崎烂把白辞鞍叫过来。
白辞鞍急匆匆赶到,知道是大事,忙问:“怎么了?可是‘南蛊’有什么消息?”他已经知道“雄虫”就在阎魈身体里了。
当时毕庄夷也很纠结要不要告诉白辞鞍这件事,后来是白辞鞍自己问起,才顺势而为地说了出来。白辞鞍知道以后也心情复杂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放弃挣扎,下定决心要把阎魈从自己身边摘开——哪怕“雌虫”寄生者会对“雄虫”寄生者产生一种近乎毫无理由的依赖性。
“你自己看看吧。”毕庄夷将信递给他。
烟火盛旺,不一会儿就在神龛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让泥土里自带的、暗棕色的生机,蒙上了灰白的底色。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白辞鞍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寂静:“‘碾蛊草’是用来养蛊虫的吗?”
万崎烂说:“嗯,养蛊分三步,这是第一步所要用的。但抑制蛊虫需要用到的药材可绝不止这些。”
白辞鞍也猜得到,“所以……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把他送走。”他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混乱,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像是一团乱麻,将他的思绪死死束缚。而他无处可逃,他必须面对。
“我会安排好的。”毕庄夷说。
而万崎烂有些担忧地看了白辞鞍一眼。
***
屋后。
阎魈站在旭阳下,静静听着屋内人谈话。
片刻,白辞鞍就像是有了感应似的,蓦地转过头去。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被屋外的烈阳刺着了眼。
“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看错了。”白辞鞍说。
“嗯……”毕庄夷疑道,“这天也是奇怪,都入了秋,怎得还和三伏天一样。”或许是天气的原因,这让白辞鞍执行起之后的计划时都神色恹恹,看着就觉得整个人都没精神。
***
将阎魈送走这件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了白辞鞍的赞同,这件事便落实的很快。但这也意味着他和阎魈可以好好相处的机会不多了,这一段分开前的时光令人格外珍惜。
“师兄。”
这几天阎魈总喜欢有事没事就来找他,白辞鞍觉得以后自己想见都见不到了,于是次次也都应了声。
这回儿白辞鞍正在院子里练剑,闻声才收了势,说:“怎么了?”身上单薄的衣物汗涔涔地贴在身上,被秋风一吹,就冷的人直发抖。
阎魈就眼睁睁的看着白辞鞍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笑出了声:“哥哥,入秋以后天气凉,这回冬天都要到了,就算是要练剑也得多穿点啊。不然着凉了怎么办?”
白辞鞍忽然觉得阎魈在认识他以后好像活泼了不少。
白辞鞍有点不好意思,忙拉人进了屋,从床头抽出一件才洗过晒干的衣裳,像是随口一问:“怎么了?最近这么殷勤,有什么事要求你兄长我?”
阎魈点了点头:“确有一事,要向兄长请教。”
白辞鞍回了头,有些诧异地问:“还有你解决不了,要来问我的事?”他刚准备宽衣解带,又抬头看了阎魈一眼:“你先出去一下,我换完衣服再出来。”
阎魈笑了一声,“哥哥,我们都是男人啊,怕什么。”
他笑得白辞鞍有些不舒服。
白辞鞍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是这几天阎魈给他的感觉都是这样,他甚至觉得阎魈已经知道自己要送他走,可他没有证据,只能空想。
“呃……你还没长开呢,我不一样,我而立了。”最后还是连拖带拽得把人哄了出去。
换完衣服,白辞鞍二人各怀心思的坐在了桌案旁。
白辞鞍说:“你这么多天来找我,就没什么正事要说?”
阎魈笑了笑,“哥哥啊,你说说,我又能有什么正事?难道想念哥哥了,就不是来这找你的理由吗?”
白辞鞍一扶额——得,又来了。
每次阎魈这么一反问,白辞鞍就拒绝不了。
“好好好好好,是是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的错,我的错。”白辞鞍无奈之中,又满是苦涩。
他们从天南聊到海北,话题最终又回到了这儿。
“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阎魈抱着白辞鞍的手臂撒娇。
“嗯,你问。”
……
“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有哪一天遇到别人家的小孩就不要我了?哥哥,你告诉阿阎好不好?阿阎好想知道啊。”这是他少有的、撒娇的姿态,因为阎魈知道,白辞鞍最受不住的就是别人求他时跟他撒娇。只要撒娇大法一用,白辞鞍就什么都会答应。但他从未想过这么温情的言语最后会用在这种事上。
白辞鞍如鲠在喉,眼眶不知不觉的泛起红晕。
这叫他怎么回答?
“我……”
他无法回答。
因为他要离开阎魈了。
他不配回答。
阎魈一副天真的模样,笑着看向他:“但是不论哥哥会不会丢下我,我也一定不会怪罪哥哥的。因为阿阎好喜欢好喜欢哥哥,所以阿阎绝对不会讨厌哥哥的,阿阎也绝对不会丢下哥哥,所以哥哥也不能丢下阿阎。”
白辞鞍的心更痛了,他无法想象阎魈离开了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真的不会恨自己吗?真如他所说,阎魈将独自面临的只是情感上的问题吗?
恐怕不是的吧。
白辞鞍只能强笑着,任心如刀割,也无法再辩驳什么。
“……好,哥哥,”白辞鞍忍着哽咽,说,“也不会丢下你。”
有些时候,白辞鞍真恨阎魈那份无邪的天真。
***
当晚,毕庄夷把白辞鞍叫了过去,同行的还有万崎烂。
白辞鞍看了一眼毕庄夷掐在手上的符,表情空白了一瞬:“你说……崎烂师姐其实是万祁前辈??这张转魂符就是将人召回来的关键??”
毕庄夷说:“我骗你作甚?”他把“转魂符”又收了回去。
万祁点点头:“真的。”
万祁接着说下去,“所以,现在唯一可以让阎魈不知不觉被送走的办法就是你去他房间,然后让他把‘符水’喝下去,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既不记得你我,更不记得南疆‘虫蛊’,相当于一切重置。”
白辞鞍问:“他还记得皇家事的吧?”
万祁说:“记得,包括颠沛流离的那几年、皇族世家里的明争暗斗……反正只要是与我们相关的事就全都不记得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难过。就是你自己啊,记得的那个总是最苦的。”
这一点毕庄夷深有感触,忙不送点头,“你要是也忘了……哎,我知道你是不愿忘的。”就像他一样。
***
皇都。
盛颐刚刚面圣出来,衣冠尚未来得及整理,就见到了整个朝堂最特别的那位官爷,大家都喜欢叫他“涫老”,是在先帝身边做事最久的一个,很有威望。
盛颐朝他行礼,说:“见过‘涫老’。”
涫老摆了摆手,“不必。”两人擦肩而过。
盛颐皱紧了眉。
他似乎在这人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
夜幕之下,白辞鞍亲眼看着阎魈在自己面前晕倒,亲眼看着阎魈被扛上马车,行向通往皇都的路。那条路很黑,不知道阎魈会不会害怕?那条路好长,不知道阎魈会不会在中途醒来,叫着自己的名字?那条路好孤独,阎魈到了皇都会不会被好好照顾?又亦或者……被朝堂这个庞然大物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呢?
他比阎魈更加恐慌,好像即将面对未知的是自己一样。
此去一别,两不相欠。
最后,白辞鞍也不再纠结,顶着万祁和毕庄夷复杂的目光,将剩下的“符水”一饮而尽——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希望这个世界上痛苦的只有自己。
他们不再是同门,不再是兄弟,也不会是两个无助的旅人。他们连关于对方的记忆都不曾拥有,更别谈什么其他的关系。
反正时间会替他们记着,毕庄夷、万祁,他们二人一块儿遇见的所有人,甚至是不知算不算存在过的“万崎烂”、看见的草木生灵,都会替他们记着。
所以说,他们忘掉了也没什么,总有人会替他们记着的。
***
毕庄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好么?”
白辞鞍倒了下去。
万祁叹了口气,拍了拍毕庄夷的肩膀,“第二个我们。”
毕庄夷回头,两手紧紧将万祁抱在怀里。沉默是最好的语言。
万祁干笑两声:“现在就先别抱着了,赶紧想想‘碾蛊草’的事吧。”
毕庄夷说:“‘碾蛊草’生性喜寒,常生于极寒之地,大概只有昆仑雪山上才有了。”他又道:“你要去找吗?”
万祁点了点头,“我可是‘神医’啊,我不去谁去?若是要你去,你也不认得。”
“何况你还要留下来照顾白辞鞍。”
毕庄夷叹了口气,“嗯。”
万祁把调养的药给他:“你真是,明明有能力维持原身,偏偏要化做个老头的模样。喏,化身很容易消耗神魂,赶紧给我补回来,不然不要你了。”
毕庄夷笑着点头,化回了少年的模样。少年意气风发,寻得心爱之人后,更是喜上眉梢。而那一股温润气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吻了一下万祁,小声说:“你不要学御璇,说是不离开,转头就走了。”
万祁道:“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