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女》温昶

45、一座海中岛（6）

　　“你讨厌人没有错，我喜欢人没有错。我不会因为喜欢人什么都赞同人，你也别因为讨厌人杀光所有人，好不好？我找众神泪，希望妖怪们强大、繁衍；我希望我们不是迫不得己融入人类，我希望以后的世界是妖怪可以自主选择和人一起生活，也可以选择不和人生活，怎么生活都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世界；我希望当妖怪们受到伤害的时候，我们能有像人类那样的网，将世界各地的妖怪们连接在一起。我们同为妖怪，不应该是敌人。”

　　“哼，说得轻巧。”寇蛛精冷声，“人成千上百年都接受不了妖怪，你一出现他们就接受了？你还想挤走他们一半的栖息地？”

　　蕉娇笑了笑，“试试嘛。”那语气好像在说“这是什么，我尝尝”。

　　寇蛛精沉默几秒，“我不会帮你。”

　　“没让你帮呀。”蕉娇看得开得很，“我就是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放了你让你和我作对。所以放你之前希望达成共识。”

　　“如果我不答应呢？”

　　“没想过。”蕉娇坦然地看着她。

　　寇蛛精：“……”

　　空中冰蓝色的念力绕岛一周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肉身没了，它周身黑气大盛，突然膨胀成一团巨大的烟雾状的鸟，凄叫着朝蕉娇啄来。

　　蕉娇放开寇蛛精，蕉丝往上一拢，细密的金线立马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黑雾拢住。然而下一秒，黑雾直直穿过金网，一个大喙啄到蕉娇脑门上，连火都能拢住的蕉丝网此刻毫无作用，“哎哟——”蕉娇痛得头晕目眩。紧接着，尖利的黑爪顺扑而下，直直地把蕉娇按在地上，“噗——”蕉娇吐出一口绿血。

　　“进来。”

　　蕉娇心神一动，缩进妖丹。咳咳，姥姥，下次能不能早点儿说啊，她不是非要受这一爪的。

　　“蕉娇”倏尔睁眼，目光凛然，金光璀璨，她二话不说出手，一黑一金扭打在一起，天上地下砰砰作响。

　　寇蛛精移到场地外围，发现蕉娇救的那个人类坐在礁石上，竟一点儿不害怕地望着天上打架的一黑一金。她手上的黑丝冒出来，像虫子一样在指尖蠕动。她盯着男人，目光阴沉。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喝人液了。

　　“是我替她做迷药迷倒了白霆。”

　　寇蛛精一顿，眼睛突然红光一闪，牙齿也瞬间尖利，她欺身上前，偏头，“那你真该死。”

　　“我会一直帮她。”黑丝在他皮肤上停下。男人侧头和寇蛛精对视，“我知道怎么对付坏人。”

　　“因为你也不是一个好人。”

　　男人目光沉静，“作为人，我已经死了，现在我是她的幽灵。”

　　寇蛛精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那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杀人。”一粒极小的黑子蓦地钻进男人脖子，男人微微皱眉。黑色粒子顶着皮肤快速滚动，从脖子到脸颊，到太阳穴，“咕噜”一声，消失不见。

　　“一个小礼物。”寇蛛精贴着他耳朵轻声说，“我们蜘蛛精有一个储精囊，里面有无数小蜘蛛，这些小蛛子会蛰伏在我们看上的猎物身体里，当我们想吃新鲜食物了，小蛛子就会释放出毒素，把庞然大物们溶解成汁液……”

　　男人心如止水，呼吸如常，“所以我不会立刻死。”

　　“看我心情。”

　　天上，当金色的光把黑色的鸟雾按在地上，正要一爪抓住中心的冰蓝色残念时，海岛上的鸟儿们突然一起嘶鸣起来，它们前仆后继地撞过来，将黑影护在身后。那叫声悲凄尖利，仿佛是在为同类唱挽歌。

　　妖丹里的蕉娇感受到鸟儿们的伤心，不懂为什么，却听见老太婆对鸟儿们说：“她只是一缕残念，心智已无，记忆也无，不是你们的神了。”

　　然而鸟儿们还是围绕保护着黑影，鸣声不歇。

　　老太婆冷声道：“如果你们继续冥顽不灵，我就不客气了。”

　　凄哀的鸣叫声一声长过一声。

　　老太婆不再多言，双手迅速结阵，金色的光芒铺满整个地面，黑影发出嘶鸣的同时，护在黑影身前的鸟儿们也发出痛苦的鸣叫，各种各样的鸟儿变成一缕缕烟雾消失在空中。

　　蕉娇心中一惊，忙叫道：“姥姥，它们还只是灵物，放过它们吧！”老太婆没有停下动作，越来越多的鸟儿消失在金色的阵里。

　　“姥姥！”

　　黑影逐渐消失，冰蓝色逐渐清晰，可它挣扎得更厉害了，嘶鸣声与小鸟儿们前后交叠。蕉娇心神一紧，一咬牙往外一顶，老太婆被顶出，蕉娇强行夺回了身体，结阵中断，鸟儿们也不再消失。

　　老太婆火冒三丈：“不把它困住你怎么破阵，你在干什么！”

　　“姥姥，可是这样下去岛上的鸟儿都会死掉！”

　　“一群蠢货而已，死就死了！”

　　蕉娇不敢置信：“姥姥你在说什么？”

　　老太婆烦躁：“都说了只是一缕残念，它们非要当神鸟灵魂保护，不是蠢货是什么！”

　　蕉娇不想和老太婆说话了，胸膛气愤地鼓了鼓，她放弃金阵，冰蓝色的残念瞬间又变成巨大的黑影。蕉娇全力以待，死死盯着黑影。再试试，姥姥能困住它，她也能。

　　黑色的雾状鸟双翅张开，冲天而叫，众鸟追随它而去，缀在巨翅之后。它灵活地躲开蕉娇的蕉丝，然而跟着它的鸟儿们却被蕉丝全全缚住。它发出嘶鸣。蕉娇快速收回蕉丝，放走了所有鸟，又再次朝雾状鸟射去。

　　来回几次后，雾状鸟却突然落了地，开口说话：“好，我认你。”

　　蕉娇一愣。什么意思？

　　黑色的雾状鸟消失了，神农鼎从蕉娇腰上破袋而出，悬在半空中。蕉娇赶忙伸手欲取，神农鼎却震出无形阻力，将蕉娇的手震开了。

　　冰蓝色的残念飘到神农鼎上，蕉娇微怔，这又是什么情况？

　　冰蓝色的烟雾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下一秒，一只透明状的蓝色巨鸟浮现神农鼎之上，它展翅高歌，闪闪发光，亮蓝的羽毛艳丽而神圣。那是一只漂亮而古老的鸟，是鸟类久远的神明。众鸟围成一个圈，将神鸟之图牢牢圈在中间，它们发出孺慕的鸣叫。

　　十秒后，神像消失，一滴冰蓝色的水珠坠进神农鼎。

　　蕉娇深吸一口气，这是……

　　神农鼎呜呜而鸣，与它第一次被唤醒时发出的震鸣声一模一样，阵无攻自破，蕉娇一瞬间感觉到岛上的花草树木与海里的生灵呼应着震颤，还有更遥远的山、野兽……万物皆鸣，滚滚而来。蕉娇心神为之一荡。更奇异的是，蕉娇一瞬间与神农鼎产生感应，看清了残念的一生。

　　神鸟精卫。

　　她确实过海而亡，含恨身死。老乌龟讲过她衔石平海的执念，人类也鼓吹她衔石平海的坚韧。可是神鸟精卫的执念从来不是东海未平，而是众鸟过海，绝不能有第二个精卫。她想要的，不是平一个海，而是保护鸟儿。

　　她选中白霆，是因为白霆身上有翠鸟的念力。她不知道白霆原本是怎样的人，翠鸟的念力又是怎么来的，作为一缕没有心智的残念，她本能地相信了同类的选择。

　　可惜，她相信错了。

　　白霆很快明白了神鸟的状态和身份，主动和她绑定了魂魄，知道了神农鼎、烛龙灯和众神泪。此后，神鸟成为了白霆的保护伞。白霆骗到了上古通灵秘术，学会了唤神法阵，烧山，害人，捕妖，追寻三宝物下落……最终与蕉娇对战。

　　蕉娇第一次从第三视角看到被姥姥附身的自己——金黄色的眼睛，表情威严肃穆，一看就很不好惹。蕉娇注意到脖子上的玉片亮了一下，她当时在妖丹内没有任何感觉。

　　最神奇的是，玉片亮起的瞬间，神鸟的心智被片刻唤起了。

　　她认识姥姥。

　　可惜，精卫有关老太婆的回忆一闪而过，蕉娇只看到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翅膀。

　　翅膀？

　　姥姥也是鸟类？

　　可惜，她也只不过醒了那么一会会，往后再也没认出姥姥。

　　最终，是蕉娇的护鸟之心对应上了神鸟的执念，让她一下子又想起所有，而这一刻，同时也意味着她即将消散。

　　一念即起，一念即灭。

　　她承认蕉娇，成全蕉娇。

　　神农鼎回到蕉娇手上，原本对蕉娇敌视的鸟儿们围着蕉娇转圈。

　　“老大，老大，老大……”

　　蕉娇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一株芭蕉精，不是你们的老大……”

　　“神鸟都承认你啦……”

　　“以后我们跟着你混……”

　　“谢谢你给我们灵力修炼……”

　　“你是好人……”

　　“跟着你没错……”

　　蕉娇尴尬地挠挠头，“可是我真的没做什么呀……”这些妖怪们怎么这么容易感动呀……

　　-

　　“蕉娇——蕉娇——”

　　“蕉娇——”

　　天上，隐隐约约传来彦燕和程橙的叫声。

　　蕉娇一愣，连忙抬头看，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刷地砸下，“操，怎么又这么容易进来了，不是有阵吗！”

　　一个橘色的身影从鸟背上跳下，“蕉娇！”

　　一黑一橘，果真是程橙和彦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