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发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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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慈沉吟许久。
他交叠起双腿，把帽子搁置在膝盖上，姿态轻柔得像是放一本书：“什么东西的钥匙？”
“你会跟我离开吗？”孟柒紧紧盯着他的双眼。
沈慈没给出任何正面回答，只模棱两可道：“那要看你给出的价值够不够。”
而孟柒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走到这儿了。
她无法容忍自己一无所获地回去，也无法看着自己曾经熟悉的人坠落，却只是视若无睹地注视着他逐渐缩小的身影。
“钥匙和锁相对应，不同的锁对应着不同形态的钥匙。”
孟柒没再看向他，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落在地板上模糊的倒影，沙哑的嗓音犹如梦呓。
“有时，原有的钥匙遗失了。人要么把门关破坏掉，要么寻找合适的原石，依照锁孔的形状，重新打磨一把崭新的钥匙。”
沈慈没作答。
孟柒的意思已经表现得不能更明显了——有人盯上了他，把他作为原石，打磨成钥匙。
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边渡能看见他低垂的面孔上浮现出近乎迷茫的神色，像是只离巢的飞鸟，在天上四处盘旋，却找不到一条出路。
“要不你还是把我收回去吧？”耳机里传来的机械音模糊又含混，“精神类在视觉上的感知力相当敏锐。”
边渡抚摸着镜头边缘的金属缝隙：“这是个好机会。”
“它确实是，而且除开这次，很可能不会再有了。”没有第二次生命的机械体要比他冷静得多，“但安全要更重要些，你有把握将他们两人一同留下吗？”
他沉默着收回手，连同监听的天线一起。
“如果只凭借沈慈一个人……”
“但你知道，他从不独自一人。”
没必要，留下一个随时可以取回记忆的分体，毫无价值。
边渡还是妥协了，没过多久，敲门声打断他的沉思。
沈慈站在门外，朝他笑了笑：“多谢，接下来可能要劳烦你帮我看顾她一段时间。”
他抬了下眼，习惯性地在出门前整理着袖口：“你相信她？”
“你认为呢？”沈慈温和地眨了眨眼，把问题抛回给他。
边渡沉默不言。
他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答案，无论是那位刺客出身的祭司，还是眼前从南大陆远道而来的抚养人，她们的行为既突兀又古怪。他没感受到恶意，但没有恶意不代表值得信任。
“也许。”他跟随着直觉的指引，近乎恍惚地从唇齿间吐出比羽毛更轻的字符，“只是时机还没有到来。”
沈慈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没过几秒便收了回去，来不及让人解读那里面藏着什么意思。
直到两人从地下室走进狭窄漫长的甬道，身后的石门无声中愈合。
边渡把灯盏取下，略微旋拧莲花状的底盘，暖黄的火焰映照出两人面部模糊的轮廓，气质隐约变得朦胧而柔和。
这无疑是错觉，火光改变了骨骼的相貌，使一个人在视线中变成了另一个人。
沈慈似乎笑了，在他的幻觉里：“那你认为，时机该是什么时候？”
边渡对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想法，否则不可能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近乎下意识地说出“时机”两个字。
但沈慈不该问他，他也不该把这话题打开。
“我有时会感觉你是信任我的，倘若不是，为什么一句话都不问，就跟着我走进地底？”
他提着灯走在前方。地下密道的危险性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这里不仅是储存物资的仓库，也不是紧急逃生的通道，正相反，无数生命在这儿打转，直到在黑暗里一无所知地死去。
“但清醒的时候，我知道，你未必有多把这具身体放在心上，你随时能用它的死亡脱身而出，还能验证我的立场。”
油灯闪烁，宛如野兽的瞳孔在黑夜里忽暗忽明。
“很遗憾，你的直觉才是正确的。”
沈慈从容地落下脚步。
“我确实相信着你，虽然仅限于清醒状态下的你。
“正是因为清楚让你不理智的后果。所以，我不会增添任何砝码，导致你坠落向天平的另一端。”
如果他只派出一个可以接收和发送记忆和思维的子体，从子体身上无法提取出完整的术式，那么，边渡也就没有了动手的理由。
沈慈把话中的潜藏之意含在舌头上，不直白说明，仅用了几个引导词去牵引他的联想。
那可真是谨慎。
边渡动了动嘴唇，没把心中的评价付诸于口。
“至少在面对泉先的态度上，我们才是真正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同盟。”
沈慈依旧没放弃劝说他，只是相较两月之前，口吻更加缓和。
“怀柔能带来和平吗？由外部带来的压力和痛苦也许能够忍耐，但更痛苦的，不正是从内部刺入怀里的刀？”
在边渡离开的时间里，荣光圣堂逐渐扩张到和表面上的自然教会势均力衡。
沈慈的理想主义非但没被磨平，反倒更加尖锐，如同初雪擦拭过的刀锋闪闪发亮。
“你似乎已经想通了。”火焰灼热的温度从指尖传递到皮肤之下，“看来，我把线索带到你面前，倒成了画蛇添足。”
“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沈慈劝慰道，“我对祭司女士的身份背景还是感兴趣的，只不过，不论看到什么，都不打算停下原有的打算罢了。”
“就算她早就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也许你感到奇怪。”沈慈依旧不疾不徐地说，“我一向认为，相比动机，实际行为才是更重要的。她可能是出自不太好的目的选择了我，但我和她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就足够了。”
边渡不想跟他讨论荣光圣堂的成功率。
事情尚未有定论，此刻收集到的判断必然带上强烈的主观情绪，可以伪造的动机，还未必有撇开动机的行动清单可靠。
到底是“沈慈和祭司的目的相同”，还是“祭司让沈慈认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动机”？
前者正如沈慈与其近距离相处后的切身体会，后者却是孟柒在南大陆收集得到足够的信息后才做出的间接推断。哪一个更接近真相似是不言自明，但边渡却还在两者间摇摆不定。
直接接触就没有被欺骗的可能性了吗？间接接触就无法保证真实性了吗？
相较于沈慈那边可能经过处理的信息，他反倒认为孟柒更加可信。
但这份可信里，究竟有几分是基于他对月桂祭司的恶感，以及想到对方迢迢而来总不会送无关紧要的情报的思维惯性，让他又在自我怀疑下踟蹰起来。
别急、别急。
边渡深呼吸着，走到了一幢石墙之前，墙上布着折断的铁梯的痕迹，天花板遥远而黑暗，他仿佛站在一隅井中，可惜的是，密封的石门阻碍了视线，他们看不见星星。
这其实无所谓。
他不像精神类吸血鬼对天空和星辰有特别的偏好，连潜意识的术式也要强行与其挂钩。也不像从其它大陆逃难的人对骤暗骤明的天空抱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每逢夺目的流星划过夜幕，都惊慌失措地在霎那间惨白的光芒里逃窜。
编织的蛛丝向上延伸，贯穿了封闭的大门。
“这是通向墓园的路？”
鸭舌帽少年站在他身后，抬起帽檐，脸色奇怪地仰头望着依靠魔力编织成的吊索。
边渡手里动作一顿：“我总得把孟三省拿回去。”
“还是说，”他迟疑地问，“你想把人给扣住？”
相比现在成名已久的北郊和教会，还处在扩张期的圣堂要更注重名声。
虽然从另外的势力里大肆挖墙角和抢夺人力储备这事，本就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至少在进攻方面，还算堂皇正当。
拥有一名曾经令不少势力高层都头疼的刺客，却没让人动手，反倒借音乐会的名义，邀请敌人参加毫不做掩的鸿门宴，可以说是相当有待客之道了。
“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借机研究下，看看你和北郊在合作些什么。”
鸭舌帽少年无奈地笑了笑。
“你也知道‘我’不是淮明本地人，下属里又是普通人居多。刚才的问题，不过是有点好奇，为什么医院后面会有一片墓地。”
换而言之，“沈慈”提出这个话题，主要的意图也不是有多想知道医院背后建了个墓园是因为什么。
无非是那么几种可能性，和京都府郊外的墓园建成的原因对比一下，答案就很清晰了，完全不难猜。
他没打算和边渡闹僵关系，现在也不是必须让对方在教会和他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否则就不得不铲除对方的时机。
因此，放慢谈话的节奏，舒缓谈话的氛围，在“沈慈”看来，就成了一项需要立刻进行的保险措施。
人是易于被记忆欺骗的生物，就算他们交谈到了涉及切身利益的敏感话题，只要保证谈话对象的情绪不像是面对敌人一样紧绷，那么回忆起来时也会产生温情脉脉的错觉。
但如果一直交谈令人紧张的内容，如同劫掠般不断试探对手的边界。那么，就算拥有相同的立场、相似的观点，再合适的盟友都会被推到敌人那方去。
“情绪暗示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道，兴许能起到一点潜移默化的作用，但遇上了不为情绪所动的人，就只能相形见绌。”
沈慈离开湖中亭，提上装着茶点的包裹，往后方的隔离区走去。
“想让人真正动摇，必须用更直接的方法，才能看到根本的、决定性的转变。”
作者有话说第62章 发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