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樊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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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渡收起他的刀。
虫巢内充盈着的魔力只有巨蛇沉睡的雾隐谷能与之媲美，但他自身却毫无感觉，只能凭借雕刻刀和串珠的反应，得以推测一二。
通常以为，人类在魔力密度偏高的环境中，会如负重般难以行动，实则恰好相反。
吸血鬼对魔力的敏感性，使其无法适应环境中魔力浓度的剧变，好比一个生活在平原的人骤然到了高海拔的山脉上，需要时间进行适应。
人类对魔力是钝感的，他们体内循环的魔力也是惰性的。因为体内的魔力无法与外界的魔力发生交互，环境里魔力浓度的变化，反而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我已照你说的做了。”
边渡不住地拨弄着串珠，表现得焦躁难安。
他越是焦躁，对面的人便越是心平气和，他越是从容不迫，对方却越发咄咄逼人。
“不，还差一步。”黎老平和道，“我要的不仅是你拥有的知识，还有你自己的理解。”
边渡的呼吸滞住了，半分钟后，他的牙齿颤抖起来。
“我对魔文的理解？”他嘲讽地扯了下嘴角，“我连你的人都无法见到，要如何把我的理解给你？”
“交涉最初，我就告诉过。”黎老提醒道，“空有魔文而无理解，就会沦落和教会一样，只能将其用作献祭的场景里。我要的是你常年实践运用之后，对海洋魔文的理解。”
听见最后一句话，边渡终于清楚了对方真正的目的，实际是让他留下记忆副本。
“魔文换魔文。”他说，“你既然急需海洋魔文，我也不勉强你。只要你同样把构筑类魔文和你历年来的‘理解’给我。”
记忆不止记载着边渡所学的知识，还记录了他过去的行动，从这些行动中，足以揣测出他的思维模式和原始动机。
只是自身来历的暴露已经足够可怕，因为这意味着成长环境的暴露，虽然由于个体的差异性，信息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偏差，但依旧能造成严重的危机。
边渡的态度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确了。
——想要他的记忆，就拿自己的记忆交换。
这种过分的要求根本不可能被通过，最恶劣的结果不过是两人彻底撕破脸，但如今敌暗我明，只有对方先有了动作，他才方便从破绽中找到魔力波动的位置。
最好的结果则是对方在一怒之下把他丢出去，但那可能吗？绝不。还没把材料身上的价值压榨干净就舍弃，无疑是不明智的。
虽说黎老在其弟子的撺掇下，开启了危害极大的病毒实验，实在看不出对方有明智这种东西。
况且，关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再明智的人，也难免走向极端，更何况一个连不可能的计划，都能执着多年的人？
边渡暗自提高了警惕，但黎老的回复却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有意把它送给你，可你却似乎不大喜欢，只把它拆了。”
他满是无奈地说，不等边渡说话，便以商量般的口吻，耐心地补充道。
“这样也好，我随时能读取它的记录，对你而言，岂不是很不方便么？”
边渡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缓缓问：“就算你被囚禁在蚀阴山上，也不影响你吩咐北郊的人为你做事吧？”
死人不需要监视，黎老在此刻挑明，显然是在告诉他，打一开始对方就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但现在监控已经被他拆了，如今是怎样的想法，犹未可知。
“你还真猜错了。”黎老嗤了一声，“他们能留我一命，已经是看在往昔教导情分上，想从我这儿把知识给挖空。你难道见过有哪一任统治者上位后，还会把上一任留着好生供养的吗？”
就算有，那也不可能是出于善心，而是更多方面的考量。
边渡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心中仍然有些犹疑。
每次自己发现漏洞，这人便把伤口揭开卖起可怜来，但要说可怜，却又总叫人辨不清真假，只能说是这一个个环节，都与他的推测极为相仿。这样一来，反倒不像是他推测出了事实，而像是对方故作姿态，引导他去思考了。
他摇了摇头：“虽然还不太了解原理，但只要是器械，我能够拆解，就能够还原。和一点可能存在的情报泄露相比，四十年前北郊创始人的记忆，已经物超所值。”
四周寂静了片刻，黎老才说：“既然如此，你就下来见我吧。”
边渡皱了下眉。
对方先前的态度坚决，两次三番地警告他虫巢深处的危险性，现在又轻易放弃，难道原本的目的就是让他主动前去吗？
“你去找左手边的墙面上，‘天火陨落海面’的壁画。”
青年的嗓音悠长而缓慢。
“在它右侧石壁上，有一副葡萄藤架的壁画。
将这两幅画的对角线，在地面上作出面积为二比一的两个三角形，比例为二的是一幅群仙朝贺图，比例为一的是一幅游龙入云图。
“你用刻刀扎在群仙朝贺的仙门牌匾上，涌出的虫就会直接把你带到我面前。”
边渡并不怀疑对方说谎，这一番话实在太过详细，除非亲身经历过，又怎么可能连位置和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可是，这里面仍然有一个疑点。
“我不记得你有作为工匠的经历。”
他留意到，话中的仙门需要用自己的刻刀做钥匙打开。
但这虫巢改造在四十年前，除非黎老和碧蝎相识多年，否则，怎么它的钥匙会由碧蝎交到自己手里。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猜测，但一样说不通。
因为这二人早就认识的话，碧蝎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北郊的通缉令上？
不过，那些通缉令看似是通缉，实际上是在警告普通民众远离。
真正着手逮捕的，要看搜查队内部的任务列表，而不是对外的通缉。
正如教会和他一开始不相信北郊对沈慈的通缉一样，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错失先机。
“如果不用钥匙，用我寄存在守林员屋子里的甲壳，也能做到同样的效果。”黎老平淡道，“它们应当是用同一类原材料打造的。”
闻言，边渡拨弄串珠的动作一顿：“你居然愿意告诉我。”
“我告诉你的事还算少吗？”黎老咬牙切齿，做出一番惊奇，隐含怒气道，“虫巢的位置，意味着一个巨大的无主魔力源，记忆副本的制作手法，意味着一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保命手段，我与北郊的决裂，以及一个量产吞噬魔力的病毒的实验体，哪一样不该是不传之秘？”
言及此处，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悲凉。
“我费尽心机在一片混乱之地重新建起文明时代才有的秩序，只一点差错，便丧失了信任，在外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却是仍然不得信任。”
渐渐的，那声音低沉下去，连呼吸都轻缓起来，透出空洞的茫然。
“我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啊？”
边渡听得有些于心不忍。
“我不是不敬重你。”
他在墙上借光摸索着路，抬起衣袖遮了遮脸。
“正是因为你声名显赫，我却庸碌无为。我警惕你，是因为我担心自己面对危险，却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你就算现在跌落在困境里，可到底曾经站在高处，要我如何不畏惧你呢？”
“我不喜欢人们的畏惧。”黎老逐渐恢复了平静，“那感觉很不好。”
边渡不回答，他找到了天火坠落的壁画，略一思索，从左腕上抽出一缕银线掐断，留在地面上，慢慢往对面方向的石壁走去，确定沿着线能走回原本的位置，轻轻松了口气。
他没兴趣去掀人家的伤疤，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黎先生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树洞，对着他一个年龄差隔了大半个世纪的后辈，开始大吐苦水。
“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人类见了吸血鬼就跑，吸血鬼见了吸血鬼也跑，也有吸血鬼，见了人类同样会跑。”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风趣，在这语气下，那些苦难仿佛也成了雪白的蛤蜊。
“跑什么呢？怕被人给吃了。吸血鬼只喝血，反倒好一点。那些饿昏了头的人，已经在转化的边缘，但却没察觉到，他们不知道需要忌口，看见什么都想要塞进肚子里。”
边渡摸着墙，石壁上绘制的葡萄藤架显露出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着这幅画，在把海洋魔文蚀刻在墙上的时候，他就仔细把这幅画看了不下数百遍，但每一次看，都觉得胆战心惊。
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些看起来极适合酿酒的葡萄，而是坐在葡萄藤编织的秋千上的女人。她安静地阖着眼睛，但边渡却总觉得她时刻会醒来，因为他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
她该有一条尾巴，一条深红到犹如黑色的庞大蛇尾，但画上的人只有人类的双足，如同沉寂在美梦中般，唇边捎着温柔甜美的笑意。
“我知道。”边渡缓缓把手从这幅画上放下，慢慢吐出一口气，“教会在这方面的记载，比你说的更清楚。”
黎先生倾述的声音一顿，惆怅道：“也是。这样大好的宣传机会，那群投机分子怎么想都不可能错过。只是我被困得太久，连调查他们动向的兴致，也都早散尽了。”
边渡在两幅画像的对角线上，缓慢地伏着身子移动，手指点在地上，流光如鱼群掠过。
银白的巨龙穿梭于波涛似的云层，白云托举起山巅上的仙宫，众人的衣袂在狂风中飘逸欲飞，朱红的门柱与白玉砌成的门匾上，鎏金的四字写得清逸又洒脱。
“衍变学宫”。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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