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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遥望 ...

  •   边渡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决定跟着龟甲的指引上山。

      同一时间,乔茜假借带人去审讯北郊的探子的名义,实则暗中从地下的迷宫里绕路到医院后山的红杉林中,掀开墓碑,推着一具棺材跳了出来,忙不迭地坐在地上歇息。

      相比边渡对这地下迷宫的来历和原理一清二楚,她直到如今还以为这些密道都是现成的,不过是凭借较为特殊的材料打造,自身带有复原的特性。

      如此一来,才能每次用绿珠炸开墙体后,仍然能够藏匿在地下,并且稳固依旧,毫无倒塌的迹象。

      她坐在漆黑的棺材上,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速记本,念念叨叨地默背着现成的魔纹回路。过了许久,才等到接应的人从山脚下慢慢上来。

      不出所料,当推着轮椅的石人出现在面前,乔茜心中毫无意外之感。

      “来得正好。”她整个人都松快起来,跳下了棺材,拍了拍上面的木板,“帮我抬到后厅去。”

      舒遥无奈道:“半个月才见一面,你就是让我来做苦工的?”

      乔茜在边渡身边待久了,也把那装聋作哑的恶习给学去,就摸了摸鼻子,好似做的木偶多了,她自己也成了偶人。

      舒遥思及此处,不免垂下眼,不敢去看对方。

      可不正是偶人吗?

      为了截断沈慈的术式效果,把最后一枚古钱币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寻常的精神术式都是用在别人身上,她倒好,自己给自己下控制术式。如此一来,倒是真的成半具人偶了。

      舒遥多少觉得可悲,还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她生怕抬起头后,发现对方已经洞悉了一切,从她最初接近的打算,到她归还钱币的真相。

      真相哪怕藏在黑暗里,依旧是刺向知情者的尖刀。

      自己是无颜面对乔茜的,甚至于现在,每次见着人,她都会隐隐觉得自己可耻。

      石人重组成龟型,把棺材托在背上慢吞吞地试了下动作。

      舒遥的语气依旧温柔似水,忧郁仿佛面具刻在眉梢边缘:“走吧,沈先生等你许久了。”

      乔茜自嘲道:“他可不是等我,而是在等我来送的情报。”

      她没发觉舒遥的态度有何异常,从初见开始,对方一直都是这副沉郁愁闷的模样,像是在淮河大桥重逢那次,偶尔露出笑来,故意放轻嗓音做出甜美的姿态,那才叫人神经紧绷。

      “你也是很重要的,至少对我来说,要比所谓的情报重要更多。”舒遥不疾不徐地推动着轮椅缓缓向前,“和上次相比,你似乎有些郁郁不乐。”

      乔茜仅仅是沉默着。

      “边老板的离开对你有很大影响吗?”她仿佛是不理解,“从很久以前,我就发觉了,你的习惯很奇怪。”

      “把愿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太不稳定了。”

      舒遥宛如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评价的口吻格外冷淡。

      “你不像是我,因为性命垂危,不得不依赖于沈慈的治疗,你有能力选择,却总是在服从别人为你做出的选择。”

      “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边渡对你有恩情,但时间过了这么久,早该银货两讫了。”

      她感叹道。

      “你一无亲缘束缚,二无责任傍身,硬要说的话,教会曾经还打过你的主意,导致了你的父母身亡。

      “你去帮助教会的人,岂不是比从前站在我们中间时,还要做更多‘违背本心’的事?”

      话说到一半,舒遥兀自一顿。

      “我险些忘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被杀死的并不是你的父母,只不过是两个早该超生的赝品人偶而已。你们之间,又怎么可能存在深仇大恨呢?”

      乔茜沉默许久,若无其事地说:“要不是知道你的性格向来如此,我都要以为你在故意刺我呢。”

      舒遥哑了声,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略微蜷曲稍许,睫毛也颤抖着落下阴影。

      “是我失态了。”她放轻声音,“抱歉,我只是很想知道……”

      “知道有用吗?”乔茜既沉又稳地将每一步都踩在石板上,“仅仅是知道,依旧什么也不会改变。你不是已经选择跟在沈慈后面吗,他就没有给你新的‘意义’?”

      “……那些都是麻醉剂。”舒遥的目光迷蒙不清。

      “他估计不会高兴得到这种不伦不类的评价。”乔茜嗤笑一声,“麻醉有麻醉的好处,至少,沉沦会比清醒更轻松。”

      “你分明没有接受沈慈的术式。”舒遥语气平淡,“看上去还没有我清醒。”

      乔茜毫不犹豫地辩驳:“我倒是想要不清醒,哪怕只是一分或者一秒,但很可惜,我现在连不清醒的资格都没有了。”

      舒遥表情怔忪:“你失去了睡眠能力?人偶画的术式用在持有者自己身上,也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吗?”

      “睡眠?只有体力耗尽后能够休眠。”乔茜冷静地说着自嘲似的话,“每一次透支体力,思维便会陷入凝固,意识向下坠落,然后,我沉没进了一个罐子里。”

      “罐子?”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密封着我的、狭小而黑暗的容器。”

      她口吻平淡无奇。

      “等我习惯后,便逐渐能感知到外界的光线和声音,我困在罐子里动弹不得,但罐头外的世界却像是万花筒般咕噜噜地转动。

      “在炫目而深邃的色彩中,我意识到,把我的思维禁锢,把我的灵魂封闭的,不是别物,正是我的身体。”

      舒遥从她的措辞和语气中,听出了一股强烈的自毁意识,这是曾经她们在冰库中交谈时,不曾表现出来的,隐藏在海面下隐晦而危险的部分。

      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朋友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在她们一个选择将自身的人格转化成可以操纵的木偶,而另一个接受了沈慈的帮助把身体逐步改造机械造物,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这简直像是个玩笑,却一点也不好笑。

      她们穿过后山的隔离区,走进中庭的花园里。

      往常,走廊上悬挂着一束又一束绚丽的紫藤,但现下的医院里,懂得照料植物的人,远远比无意之间便会将植物糟蹋得一塌糊涂的人少得多。

      花坛里青黄不接,人工湖里的荷叶也被暴雨摧残得落败,全然没得到修复。唯有生命力顽强的爬山虎和三叶草长得遍地都是,只是一阵风吹过,便又叫人用推草机给割了去。

      沈慈隔了小半个月,才在陈春草的提醒下,发现本该守在书店卖报纸和杂志的边老板,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他不能说完全没有预料,毕竟光从文档记录上看,窃尸贼就不是长期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性格。

      如此也能推断,他本人守店的次数少得令人发指,自从四年前得了魔纹和武器,自诩有了保命的能力,就像是只挣脱了笼子的鹦鹉,开始天南地北乱晃。

      每次发现踪迹,不是把当地的乱葬岗清扫了一通,便是溜进重重把守的遗迹里,打搅死者的清梦。

      从自然教会的角度来看,沈慈在他们老巢上建立新组织的行为不可谓肆无忌惮,但从北郊的角度,边渡的所作所为只能评价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找到人了?”

      沈慈深知,没有绝对的把握,陈春草必然不会无缘无故跟他提起与计划毫无关系的人。

      淮明市里,荣光圣堂和自然教会的信徒在人数上平分秋色。这很大程度是占了教会按兵不动的便宜,但也不能说圣堂将时机抓得恰到好处。

      眼下的平衡就好比风平浪静时的小帆船,自然能够稳定航行,一旦出现了风浪,就会不慎掀翻,吞没在无情的大海中。

      沈慈和陈春草作为掌舵的船长,要做的便是不断加固船只,让它从借风,逐渐到驭风。为此要用钢筋换掉腐烂的木板,继而扩张成巨大的舰艇。

      发现边渡掌握的魔纹是一个意外之喜,那能够加速他们的计划。

      但他们如今还没走到需要魔文的那一步,贸然动手无异于打草惊蛇。

      再等一等吧,边渡的身份已经被他们连根拔起,拉拢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是我发现了他。”陈春草低头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是他光明正大地送了东西回来,完全没做任何遮掩。”

      沈慈倚靠在阑干上,饶有兴趣地敲了敲膝盖:

      “是整条路线都没做遮掩,还是进了淮明主城才恢复了身形?”

      “是后者。”陈春草抿了下嘴唇,“有教众看见船从水下浮上河面,再一路追踪到火车站外的店铺门口,因为不敢靠近,就没继续探查了。”

      沈慈闻言,抬手示意噤声。

      他闭上眼安静地沉思了近半个小时,才在不断闪回的思维碎片里,拾取到两枚快要褪色的线索。

      人的记忆和思维能力都存在着上限。

      他的术式理论上能将所有人的思维宛如计算机的主机和分机一般连接起来,但他的硬件却完全不支持。

      一旦将坐标连线成完整的网络,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的大脑在高温中烧毁,成为植物人。

      陈春草格外专注地注视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只蜻蜓无声地飞过湖面,还来不及振动翅膀,便被一抹淤泥般的黑影吞入口中,陷进阴沉的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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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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