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河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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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渡口中的忠诚，近乎于反讽。
他自幼生长在教会里，不到十二岁，李嘉年见他迟迟没能转化成吸血鬼，请示过巨蛇后，就把他丢给教会边缘的情报人员，充当眼线培养。
相比那些成功转化的孩子，他的经历算是不幸，也算是幸运。
毕竟，他好歹没有一成年就变成巨蛇的口粮，甚至连出生后的所见所为，都一直局限在教会规划好的村庄内。
“为了生存把自己关进笼子里，不觉得舍本逐末吗？”
正因如此，他无法理解黎老先生的做法，更确切的说，他认为，对方的打算，绝不会像是说的那样简单。
只是另外开辟一处空间，带着人类躲进去？
不，这不等价。
如果仅仅是开辟空间，魔纹就能做到，但无论要用魔纹怎样做，都需要依靠刚好符合特性的“原材料”。
黎老先生从头到尾只提了魔纹在其中的重要性，但他仍然感觉，对方在言辞间多有夸大，为的就是掩盖更深处的事实。
缺失的细节太多了。
这个计划的参与者有多少人，持续了多长时间，消耗了多少材料，从最初到如今是否有过变动，北郊等地的研究所对计划有何助力……
另外，蚀阴山的总部为什么会用来做病毒实验？
他们检测出了什么，才决定借自己的手，把病毒的寄生体带回教会，带到泉先面前去试探？
这些隐秘对方不可能告知他一个外来者，但边渡却不能不想，谨防一个不慎，就成了下一个实验品。
“天地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笼子而已，就算你想用激怒的手段试探我，但仅凭如此，可是没法把我说服的。”
机器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年轻人总是瞻前顾后，我能理解。但我却没你们那么多的时间去试错了。如何？我指路让你来蚀阴山，你留我一个记忆副本。我可是很久不做这种赔本买卖了。”
边渡得到答案，却皱起眉：“记忆副本？”
字面上的意思，应该是把人的记忆如同数据般拷贝到媒介里的手段，但这种做法，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会流落到黎的手中？
他从没听说过这个词，连在和碧蝎学习时，对方也没提过。
但他却知道另一种相近的东西，那就是她留在祠堂里的画像，被称作“回忆之门”。
据说，凭借那画像可以联系上她本人，她也能沿着画像在不同的空间坐标之间穿梭。
这手段不可说不惊奇，但他却只知道个皮毛。
因为想要制造画像，源于作画者自身的魔力必不可少，但他却始终无法激活自己的魔力。
于是，他没得到这条传承，但四年前把画像偷走的北郊基地，却似乎有了些许收获，甚至对其底层逻辑，都能加以修改。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始终确信B-60尽在掌控吗？”
黎先生循循善诱道。
“先提取一遍记忆做成备份，再把记忆副本覆盖到迷失的受术者身上。
“他并不危险，只是对于你们，对于教会那些精神抗性极低的体能派，能发挥出超出百分之两百的功效罢了。”
边渡静默不言。
评价总是轻易，黎老先生说这话，不外乎是在戏谑教会的人面对精神术式时，因为无法看见从背后刺向自身的刀刃，东逃西窜的狼狈姿态。
“不过记忆仅仅是人格组成的一部分，就算消除表面上的影响，思维模式和潜意识的痕迹依旧难以抹去。”
对方仍在故作遗憾地长吁短叹。
“但记忆副本本就不是作为对抗精神术式的研究，它的重点在于它的本身，复制一份记忆、复制一份思维、复制一份人格……
“多么奇妙，这就像是我多了一个等同于自己的助手，当我遇到了危险，记忆便成了我的第二条性命。”
边渡谨慎地后退半步，脚后跟陷没在白色的泥沙中。
“人只能有一次生命。”他说，“‘画像’确实表现出的，近乎人类的活性，但你也清楚，它并不具备生命力。”
“为什么要特意做成活物？难道不是无生命的死物更符合人类的心意？”
机器人的头部转动着齿轮，白色的气流喷泄而出。
它的脸颊替代了人类的嘴唇，沿着嵌合的板块，从左右两侧打开。
贯穿躯壳与头颅的中枢上，俺庄着一块电路板，上面放着一枚闪烁着晶蓝色魔力的芯片，流溢的色彩宛如蛛丝般纤细，却又复杂得像是大地上交错繁复的河流。
边渡这才发现，和自己交谈的并不是北郊的创始人，而是他留下的一段记忆。
那他本人呢？
按照年纪，也许早该死去了。没有人鱼肉用作延续生命，吸血鬼想要在寿数将近时，食欲将会迎来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反扑。
外界传闻里，对方是把失控的吸血鬼充当血库，由此延续寿命与青春，但对方确实是许久都没在人前出现，兴许早已死去，只是凭借承载记忆的芯片，做出存活的假象也说不定。
不到下一秒，边渡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中存在的破绽。
倘若黎老先生已经死去了，记忆就是他仅存的凭依，那么，这一情况下，独自和自己在辽阔荒凉的废弃港口见面，无疑是一种毫无远见的荒诞行为。
自己也许会拆开它，也许会毁灭它。他不可能在没有外力震慑时，什么都不做。
一个成品都摆在他的眼前，去仔细地把玩它的轮廓，去深深探入它的内核。
把它分解，把它的每一个原理都琢磨透彻。求知欲对于研究者而言，已然近乎于本能。
边渡相比其他研究者更擅长的，便是从再也无法言语的尸体中，沿着每一条伤痕摸索出生者真实的话语。
北郊不可能不留后手，放任这次见面，这可是他们的主场。
机器上的摄像头连接的是蚀阴山还是北郊，如今可还没有个定数。
边渡一时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先把孟三省好吃好喝地哄着，而不是看着那病毒的吞噬特性，想着许珂的阅历更浅，兴许更容易套话，就连忙送去淮明市。
“你这记忆副本，如何做？”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机器人嘎达了两声：“很简单，我给你一枚芯片，你可以按照它量产出同型号的芯片。上面的电路是设计好的魔文，组成了一条完整的回路，刚好足够承载一个人的记忆。只要插进机器里，立刻就能使用。”
边渡听明白了。
对方这是贩卖现成的道具，就像是他贩卖的魔纹武器一样，只不过两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自己更注重魔纹本身展现出的力量，对方却是全然将其当做一种辅助。
“这种外接的装置，对使用的设备有要求吧？”他一针见血道。
所谓的记忆副本既然是一种魔纹回路，那么使用中必定会汲取外界的魔力，普通的电子计算机不可能连上使用魔力的装置。
最后的结果大概率是，他得到了芯片，却只能先研究对方使用的魔纹，观察其思路，再转化成自己能使用的方式复刻。
机器人不说话了，零件转动的声响也逐渐消歇，不过一会儿，两颗闪着精光的红色眼睛也变得黯淡，操控者把能源给掐断了。
边渡用雕刻刀挖掉两颗眼睛，切断了连接着摄像头的电线，再把机器的四肢关节一同利落地切断，因为除了主核，对他全是不必要之物。
它的躯壳拼接得更加紧密牢固，但在这柄碧蝎给予的小刀之下，依旧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心脏处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他上手仔细摸索许久，才敢断定，那是一颗昆虫的复眼。
但寻常的昆虫，却绝不会匹配如此巨大的眼珠。
一头古代魔兽的遗骸？
他回想起匣子里流光溢彩的昆虫甲壳，不由否定了过于保守的猜测。
——要么这只昆虫魔兽的体型，和泉先一样巨大，要么，这些残骸并不属于同一具尸体，而是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古代昆虫类魔兽的尸体。
无论哪一种是现实，都是人类的灾难，但好在，他们遇见的，也仅仅是尸体而已，想必完整的魔兽，早在过去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这人不像来与我做交易，反倒像是在为我提供材料。”
边渡脑海里刚冒出荒谬的想法，还来不及掐灭，念头又猛地一转。
也许，黎先生不主动现身，是把信息收录在这些虫尸的残片上，方便自己主动找过去呢？
说到底，北郊的创始人失踪多年，他虽然凭借孟三省的反应，做出对方是真人的判断，但也不乏孟三省同样被误导的可能性。
假如是有人冒名顶替，能想出记忆副本这等利用画像的方法，也是个在魔纹研究上另辟蹊径的天才，自己能和他见一面，也会有不少收获，
倘若确实是传说中的那人，就对方这几次三番地间接暗示判断，恐怕他现在的状况也称不上完好。
况且，哪怕人能作假，但此人口中的计划如此详尽，讲述初衷时又如此地真心实意。表面上说他们没有竞争关系，暗地里却又似在指责他只管独善其身。
如果不是北郊创始者本人，或是他遗愿的践行者，又怎么可能说话时，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边渡不认为他们有多少道德，说实在的，当他们选择用别人的尸骨堆砌道路时，就彻底没有属于人类的道德可言了。
不过，这显然不妨碍对方自我陶醉，沉迷在梦境般的理想之中。
“利他主义比利己主义更加自以为是，他们给予更多，只是为了索取更多。
“我渴求的事物切实存在，但他们追逐着的幸福，在混乱的标准下，只会沦为空想。”
他盘着珠串截下一段银线，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龟骨，连接起机器心核处的复眼，小心地汲取微不可察的魔力，接着，立刻将其切断。
龟甲亮了起来，幽蓝的光芒流窜过裂痕的缝隙，宛如无数分岔的河流簇拥着的大地，倒映着缓缓流动的蓝色星图般，静谧又玄妙。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河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