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狂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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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认为四年太长，当事人看来，四年却又太短，短到连他的愿望连皮毛都没摸到，缓慢积累的步伐，终究抵不过瞬息间抹去所有痕迹的潮汐。
边渡从水路径直行走，不到半个星期就到了京都府郊外。
桦木林和铁灰色荆棘包围着荒凉的原野，雪色消退在日光下，仍残留着露珠般湿润的质感。
从京都府西北方向的城门向外行三百米，刻着“谨慎通行”的稻草人木桩扎根在土壤里，随着他靠近护林员的房屋，屋檐下受惊的一窝燕子跳跃着飞走了。
护林员听见振翅声，从屋里走出。
那是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手背干枯像是快要裂开的树皮，指甲里全是发黑的泥土，戴着一顶过分宽大的草帽，遮住了上半张脸。
遇见了生人，他又匆匆进了屋子，拿了个盒子出来，单手交给他的同时，用右手比划着语言。
“港口，蓝色，船。”
边渡沉默着把盒子接过，注视着他的动作，视线向上，落到肿胀发紫的咽喉沙漠上，不发一言。
这人不是天生地无法说话，而是有人故意他毒哑，还安排在荒凉无人的平原边缘，恶劣地让人继续为来客用不熟悉的手语转告信息。
把活生生的人当成传声筒，还要剥夺人说话的能力……
北郊的态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边渡大拇指扳动锁扣，啪地一声，锁芯反向一拨，匣子打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放着一小截圆润透明的甲壳，流溢着眩目的钴蓝色暗光。
他还来不及仔细感知，身侧骤然起了风，尖锐的鸣声从耳畔划过，手紧忙扣上盒子，乌鸦的爪子落在盒盖上，却好似烫伤般猛地一跳，慌乱地振翅高飞，却又不知为何摔落了地上，没能扑腾几下，就骤然失去了声息。
边渡蹲下身把盒子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双手套戴上，小心地拨开乌鸦的羽毛，仔细分辨着遍布在它身体上细小而崭新的伤痕。
筋腱断裂，毛细血管破裂，碎骨片插进肉里，脊椎像是沙砾般柔软无形。
它在触碰到匣子的瞬间，仿佛卷入了有许多比空气更细小的刀刃的涡轮，凌迟般飞旋过皮肉，接着又顺着现成的伤口，刀锋卷入内部造成更强烈的破坏，却在外留下了一层完好的皮肤。
“像是在做标本……”
他用雕刻刀分解了这具乌鸦的尸体，奈何所有的器官都遭到了摧毁性的破坏，于是只好把皮肤连带着羽毛一块剥下。
步入荒原后，他沿着树林寻找着水源，在一条漂浮着碎冰的溪流上丢下了一颗绿珠，趁魔力波动的瞬间，将剥下的皮丢了下去。
自己刚才没有检查出乌鸦的尸体上携带着魔力，但它生前却表现出了对魔力的敏感，异常之中必然存在原因，而唯一可能造成异常的事物，就是藏匿着甲壳的匣子。
但假若甲壳确实有问题，那么，为什么自己接触盒子的时候没有触动它的防御机制？
换句话说，那真的仅仅是防御吗？倘若是防御，这枚甲壳是以何种方式从主体上脱落下来，又收拢到匣子里的？
循着水源，道路逐渐开阔，植被逐渐消失，露出黑灰色的岩石覆盖的大地，雪水安静地流淌在石壁的缝隙间。
数艘倒塌的船只沉眠在岸上，破败的船身上凝结着灰白的盐晶，离他最近的一艘上，能看见红黑色的螃蟹在甲板的破洞里缓慢地爬行。
越是向北，风声越是凄厉。云层压低，天色晦暗。
边渡在废弃的灯塔下，找到了蓝色涂料的船只。叫他赶路到此地的人本意不在船只，而在海风侵蚀过的塔楼上。
“欢迎。看来你有很好的遵守诺言，我也能放心地与你交易了。”
塔楼的大门打开，一个全身都由机械拼凑而出的人形物体从里面走出，两颗眼睛散发着钴蓝色的光芒，与甲壳上的魔力属性别无二致。
“给你的盒子里放着的是一个庞大的魔力源，可以制作成炼金道具，也能当成能源给魔力机械供魔，或是给吸血鬼和人类吸收，那是我的定金，请随意使用。
“不过，如果使用途中有什么困惑或发现，我不介意你随时来信，思路总是需要互相辩论，才能更快地从黑暗中捕捉到灵感之光。”
“我确实是遵守诺言独自赴约。”边渡的视线在机器人身上来回扫视，“但你好像还抱有过多的戒备。”
魔纹的学习和亲身见面，哪一项更危险，不言自明。但在决定跟敌人交易魔纹后，居然还选择用机器而非本体，未免多此一举。
倘若他有敌意，那在交易时，完全可以在魔纹上做手脚，不用担心对方会发现，毕竟相比自己，与北郊敌对数载的教会，更不可能把魔纹交给他们。
海洋魔纹对于教会，是泉先赐予的用作祭典的文字和图腾，对于自己，却不过只是其中一种调动散疑魔力的工具。
“我也是情非得已之下，不得已做出失礼的举措。”机器口腔里传来夹杂着电流的人类嗓音，“孟小友感染的只是那棘手的病毒中的一种，但还有更多收容在蚀阴山里，自B-60离开后，实验体的脑波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起伏，我实在无法脱身离去。”
这番话，说是解释，站在边渡的立场上，却更情愿理解成威胁。
“鄙姓黎，在魔文上略有建树。”机器嘎达嘎达地响，“年轻时缺衣少食，山匪和水匪闹得厉害，偶然得了一份机遇，就想着用魔文另外开辟一番空间，带着亲朋一块迁移进去。”
“到了如今，亲朋都成了枯骨，我一个人留下来践行这份理想，可惜的是，还是没有办法。”
它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做出人类的模样，沮丧地垂下头。
“我手里原先只有构筑类的魔文，但后面发现无法让活物进去，就加了精神类的魔文，结果倒是能让人的意识进去，却还是不能让人的身体进去，兜兜转转，还是只能想方设法从老对手那儿把最后一把钥匙拿来。”
“可教会却是绝不会容忍我打这主意的。如果我提出要求，兴许还会以为我又找了借口，想要把泉先骗过来研究……”
它耸了耸肩，摊开双手。
“老实说，这话也不算错。如果能得到一块她的血肉，不是指用来控制我那些老朋友的死肉，而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活肉，那我千方百计地寻找海洋魔文这事，也全然没有意义了。”
“你大可不必与我解释。”边渡平静地注视着它的双眼，“无论你想要开辟人造的桃花源，还是想要对付泉先，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追逐利益。”
“但如今的世道，最大的利益，不就是‘保障安全’吗？”
黎先生的嗓音犹带笑意。
“我能看出来，你不断收集吸血鬼的尸体，把它们雕刻成魔纹武器，空气里散溢的魔力通过刻刀进入你的身体，又吸纳进已经死去的骸骨中。
“这一过程中，你的身体成为了魔力的过滤器，吸收、提纯、输送，你一味地提高自身对魔力的适应力，在保持平衡的同时增加三个属性的魔力总量。
“就算无法利用冗积在体内的魔力，但如今的你拥有的魔力总量却远远超过了当前时代的所有人。如果我真的抱有恶意，也许会把你做成材料，你也知道，这种体质是多么地合适……”
在边渡始终沉静无波的目光下，对方的语音停顿了，没过多久，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过，那是最下乘的利用之举。我越是了解你的做法，越是期待最后获得的成果。也许这世界上，只有我最能理解你的做法，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做着大多数人都不理解的狂想。”
“乌托邦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但我偏偏要去做。”
它语调逐渐从容起来。
“把自己当成胎儿，把人类的躯壳当成母体，把尸体作为养分，要再一次重塑魔力的根基，从现代回溯到古代，从满是缺陷的吸血鬼，成为永生而自由的巫师，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举动，但你不也和我一样，行走在不可能的道路上吗？”
边渡拨动串珠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最终，大拇指停留在凹陷的刻痕上，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你见过的古代巫师是谁？碧蝎？还是别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机器，但却无法从金属外壳上看出幕后操控之人的破绽，不由啧了一声。
“构筑类……我明白了，你遇到的，是‘龙’吗？”
机器人仿佛卡壳了，一时没有回答，只有零件运转的响声规律而缓慢。
“我当然可以和你交易。”他半蹲下身，平行着两颗摄像头似的眼睛，“不过，我要和你亲自见一面，另外，病毒来源的母体……”
“这可就不是原本的价钱了。”黎先生的嗓音夹杂着嘎达嘎达的电流声。
“你想建成乌托邦，这点容忍之量还是要有的吧？”边渡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自然也不存在竞争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合作呢？为了你的理想，也为了我的。”
“否则，”他近乎警告地竖起尖刺，“我就要怀疑，你说的理想，是不是临时编纂出的哄骗之语了。”
“就此止步不好吗？”黎先生叹息道，“你追求的是个体的长生，我想要的是群体的幸福，两者并不冲突，我也不希望你在接触病毒母体的时候，遭到污染，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没办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边渡仍旧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在争执中，这份平静更接近于一种对于自身掌控的信息，带来的绝对自信。
“你想要海洋魔纹，但最完整的只掌握在教会的核心手中。我只好用你给的报酬，去骗取更多的资料，好做无本的倒卖了。”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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