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构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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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记得我是谁。”
领导游行队伍的牧师用善意而体贴的口吻回答。
从外表上，他仍然像一个学生多过像一个宗教组织的小头目，但表情和话语却已经完全割裂。
“我还记得我曾在你的店里工作的时光，那是一段相当悠闲愉快的生活。
“不过，快乐总是很短暂，贪恋一时的蜜糖，总需要往后用更多的痛苦去偿还。”
边渡沉默着无法发声。
他们看上去对于正在做的事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但消除的差异性，又让这一幕染上难以言明的病态。
人怎么可能像是雕刻出的艺术品，连缺憾也别无二致？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他不知道，打破清醒与迷幻的平衡，会给这群受害者带去什么。
“您在惊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吗？”
牧师温和地说。
“鉴于我们过往的情分，我不介意回答。祭祀和首席也告诉过我，如果遇到您，不需要有所隐瞒。
“毕竟，倘若没有您的配合，把管理东区的人引走，我们想要成功，恐怕还要等上许久。”
这是一个低劣的挑衅，任谁听见，都只会以为他不慎踩进了敌人的陷阱，曾经临时雇佣过的员工，还要站在敌对方的管理层，对他冷嘲热讽。
“让我动手吧，边渡。”
乔茜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恳求。
“不过几十个人而已，我只要十几秒就够了。你不是一直在查沈慈过去的情报吗？也许他会对已经控制的的手下信任一点呢？”
“但这是在桥上。”
边渡仍在犹豫，大拇指按在绿色的石珠上，轻轻拨动。
这回答听上去叫人不明所以，可乔茜却很快反应过来。
——这群人带了炸药！倘若爆发冲突，可能会直接炸桥！
“实不相瞒，我确实很好奇他是怎样做到的。”边渡平淡地说。
精神控制类术式之所以很少有人构造，究其原因，便在操作上的复杂性。
一个人要控制无数双眼睛、共享他们的视野和听觉、连通肢体上的触感、读取和修改多个人的思维，这太困难了，艰巨到不是人类的意志能够承担的任务。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行人为他展现了另一种可能——既然无法控制，那不如彻底放手，不去控制。
沈慈像是一位调音师，把每一架乐器的音色，都修改到最接近他自己的状态。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成为了他自己的思维的延伸。因为在他们心中，所思考的必然是同一件事，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必然踩在同一个节拍上。
精妙得宛如艺术的手艺。
边渡不得不为之赞叹，有几个人能想到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负担的问题呢。
控制类的术式原本需要消耗极多的魔力，可现在，只需要很小很小的一点，就像是一个种子。
就算想到了，恐怕也没有决心舍弃掉绝对的控制力，换取接近无限的施术范围。因为这太危险了，一旦获得了他的思维模式的“枝干们”有了背叛的想法，他就相当于亲手制作出了无数个最了解他自己的敌人。
因此，沈慈必然还留有一个后手，用以保障“主干”的安全。
如果能把这群人掌控住，问出有关沈慈的底细当然最好。但边渡对于这件事的成功率不报希望。
北郊最擅长的就是审讯和折磨的手段，不需要多么精细，只要让那群异类能为他们服务就够了。
沈慈把他的思维同步到这群陌生人身上，哪怕没有相关的记忆，他们也有极大的可能，同样获得了关于拷问的抗性。
没有必要继续留下去了，可以压榨出的情报已经到了目前信任阶段的极限。
他开始思考如何脱身，然而，牧师却先一步提出邀请。
“既然你很想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为什么不与我们同行呢？”
对方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若不是他足够清醒，几乎要将其误认为另一个人。
“我们是抱着和平的愿望踏上这条漫长得看不见希望的道路，如果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该评价为虚伪比较好吗？虽然这份虚伪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背后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乔茜颤抖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在跟我说‘火’。”
边渡愣了一下，顺着她的指示望过去，只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幼儿抬起脸，朝他们露出天使般单纯又灿烂的笑容。
他感到一阵寒意。
要是他真的是巨蛇的信徒就好了，那样的话，也不必如此担心掉进河里。
在自嘲中，边渡缓慢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一个外人加入你们的队伍会拖累行程，那么，我很乐意。”
“太好了！”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并不是领队的牧师，而是站在他右后方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
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漆黑的乌发披在肩上，双眼亮得惊人，盯在乔茜身上：
“沈先生真不靠谱，明明说了要把你带回来的，结果却失约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亲自来找你。赞美达芙妮，让我们能迎来命中注定的重逢。”
“你没被控制吗？”乔茜隔着稍远的距离，躲在边渡身后，不敢靠近。
“我当然也被植入了，不然可没法这么轻松地出行。”
她软绵绵地说。
“就一点点，还没有平时的治疗痛呢。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呢？茜茜。”
边渡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刚想制止，却被牧师抬手拦住：“让她们自己解决吧。无论如何，总该有个结果。”
“你们此行的目的，是把乔茜带回去吗？”
他盯着对方的双眼，但就像是盯着一只由人操控的人偶，对方外在表现出的情绪和内在的思维，已经被术式完全隔绝开。
“不，您误会了。”牧师恭敬地说，“您是首席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既然如此，钥匙无论放在谁的手上，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边渡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是沈慈认为他已经处于局中最恰当的位置，还是在宣言对他制造魔纹道具的技术势在必得。
“沈慈如何与你们说我？”边渡谨慎地询问。
“您在指什么呢？”
牧师看上去有些疑惑，步伐略微一顿，侧过头看向他，视线自他脸上划过后，恍然大悟般笑了。
“我明白了，您一定是想问首席对您的‘观感’吧？”
“人总有这样的顾虑，就像乔小姐决心离开医院，但依旧会对曾给予她帮助的人报以无法用理性克制的关心，这太正常了。”
他从话头到话尾，尽是一派理所应当的架势。这想法不该是他自己的，就连自信到傲慢的说话方式，也完全不属于他。
“首席他十分感激您的帮助，自上次见面后，我的认知库里更新了关于您的评价，他认为，您在做非常有意义的事。”
牧师口吻谦逊道。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为之出一份绵薄之力。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在西南扎稳脚跟才行。
“您站在教会与首席之间左右为难的境况，我们也已经有了些许了解。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按计划，我们得一步步离开淮明，往北方扩张。
“至于眼下小小的冲突，也不用放在心上。首席早已牵制住了巨蛇，她无法参与进来，教会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说完，腼腆地笑了笑。
“所谓的目标，只有实现了才有价值。”边渡冷淡地回视，“没有达成的，不过是空谈。”
牧师耸了耸肩：“那是脑需要考虑的事，我们只要行动就够了。您如果想知道更多，倒是可以去询问首席或祭司，我想，他们都没有隐瞒您的心思。”
边渡对此不置可否。
牧师的建议也许能代表沈慈在发动术式那一刻的状态，但却无法成功地模拟沈慈每一次斟酌时的心理，更何况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祭司”。
“我对你们的教条很感兴趣。”他随口把话题搪塞过去，“达芙妮，是这个名字对吧——我记得你是宗教史的学生，难道不知道从来没有这个名字对应的对象吗？”
牧师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是您曾经提过的建议吗？”
“我提过的建议？”边渡在惊诧中，连石阶上的凹陷都没注意到，一步踩了进去，差点倒在地上，连忙扶住了石壁上扎根的松树树枝。
他缓过了气，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问：“什么时候的事？”
“您来医院赴约那次。”牧师无辜地眨了眨眼，“您的话语经过首席转述后，给了祭司很大启发。”
边渡埋头往前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却攥紧了冗长的手链，五指卡进石珠的缝隙里，手背迸起青筋。
“自那之后，祭司闭关在房间里，借着月桂这一象征，杜撰出‘荣光女神达芙妮’的形象。”
牧师的语调慢悠悠的，依稀还残留着过去懒散的影子，但方言特有的口音却都消失不见了，连带那些更像是人类的部分。
“为了对抗人们心中代表海洋的‘巨蛇’，光明和火焰就成为了我们信仰不可或缺的部分。
“可是如果恰巧撞上了切实存在于历史中的、被遗忘的神明，惹来麻烦又该怎么办呢？
“那不如在传说的基础上，加一些偏离原型的描述。构建一个相较于‘神明’，更像是‘英雄’的、彻底站在人类方的角色。
“它到底存不存在，事实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让它存在，并能一如预期地发挥应有的作用，那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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