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遗响于悲风》昨天晚上没抓住太阳

2、（二）北凉

　　走走停停约莫着七八天，我来到了大漠深处，这里没有什么人家，一路上却有不少酒馆驻在驿道旁，店家说，这是为了引北凉战死异乡的亡灵回家……
　　前面便是入海城，过了这道城门，也就如掉进深海，再也出不来了。人说，上古末代，众神陨落，独留一神脉于北凉，得此神脉者可撼天动地，执掌万物，至此北凉才得以千年来深居大漠，屹于乱世，经久不衰。
　　我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径直向里走去……只听耳后长刀出鞘，搭在我脖颈上，一道凛冽的刀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北凉，不是你们东黎废人的收容所，留在北凉，只会活得更悲惨……所以?去死吧！】
　　我以为他要挥刀砍下去，后面那人却把刀收回背鞘。我心颤抖了一下，佯装镇定地转身问：【你是谁？】
　　他扶了扶半遮半掩的面具，全然没了方才狠厉的样子，我对上他那双桃花眼，呆滞了一瞬，世上竟有如此明艳的男子……
　　【我是裴灿，灿烂的灿。】
　　【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也想啊，可我们家少主要见你，走吧。】
　　没等我多想，裴灿就拽着我的胳膊往里走，我震惊于他的力气，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少年样，竟毫不费力地钳制住了我。
　　【别想跑，你可走大运了，但凡进入海城之异乡人，不是被暗卫咔嚓掉就是一生为奴，不知道少主最近抽什么风，非要我撤下入海城所有暗卫，说要见个人，你也是会挑日子，再晚一日少主就要回九州了……】
　　一路上他的嘴就没停过，着实没想到，方才还吵着要杀我的家伙如今变成了话唠。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内城，风沙窸窣的在街巷中穿梭，只有浅浅的脚步声和枯叶落地的声音。
　　【入海城一直这么荒凉吗？】我扭头问他。
　　【算是吧，入海城是专门为了应付你这样的异乡人建的，真正的北凉，还在后头……要不是少主非要让我来，我才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嘴里叼着根草，一脸不屑，应当也是个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公子哥吧。
　　【就是这儿了，春乔姐会给你引路，千万别乱跑，这里到处都是机关，估计以后就是自家人了，虽然?虽然你是个东黎人。】
　　我看他沉默的样子有些疑惑，他怎么确定我是东黎人，但我也没多问，估计东黎在北凉也是臭名昭著吧。
　　【我是陈太和。】
　　【但愿如此吧……】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裴灿走了，这样明艳之人背影竟有些落寞。这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碧，海，沧，澜。】
　　我仰头凝望着扁额上四个宏伟的大字，却不知这将是我一生的转折点。
　　门内走出一个身着墨绿长裙，身量窈窕的姑娘，她袖里应该是藏着双刀，想必她就是裴灿口中的春乔姐了，只见她莞尔一笑。
　　【跟我来吧，少主等了您很久了。】
　　我抬步跨过门槛，本以为这会是个幽静闲雅的府宅，没想到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更像是个军机处，占据了整个入海城的置高点。
　　【春乔，是他来了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北凉传承千年的少主，竟是个女娃娃，放在东黎，是想都不敢想的存在。我走入内室，炉烟熏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趴在桌子吃饭，见我来了，就放下手上的筷子，头上单插着的点翠步摇，在正午阳光下摇晃。一抬头，我彻底愣住了，竟同她，同我梦中之人生得一模一样……这，绝对不是一个意外。
　　【你往后可愿追随我？】
　　我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唯一有机会回到东黎报仇血恨的选择。于是我对上她清亮的双眸，答道：【若你能助我覆灭东黎皇室，愿效忠北凉。】
　　【我答应你。】随后从桌上拿出一把长刀递给我。
　　【它叫铜花，漆灰骨末丹水砂，凄凄古血生铜花。】
　　两日后·九州城·观明台东阁
　　沈元一跪在堂前，被摔得稀碎的茶盏滚落一地。沈元一偷瞄了眼沈风雨气得铁青的脸，又低下头，半晌没人吭声，裴灿早早将我拉出去在屏障后偷听。
　　【你让我进去，留她一个小姑娘在里面顶罪算什么。】
　　【你懂什么！我师傅才舍不得罚他的宝贝妹妹，但咱俩可就不一定了。】
　　我拗不过他，更挣脱不开他，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儿，沈元一从内阁出来，给了我一个同情的眼神，我便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抬步向里走去。
　　【陈太和，东黎贵族，七岁丧母，十九岁起义失败。】
　　他怎么得知我的身世！？我惊愕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柄长剑抵在胸口。
　　【多大了？】
　　【将将弱冠之年。】
　　他眼底猩红，让我一头雾水。
　　【答应我，不伤她一分一毫。】
　　【我答应你，陈太和此生效忠北凉，不伤她一分一毫。】
　　一滴血顺着剑锋染红了我的衣襟，直到沈风雨走后才呼出一口气……跪倒在地。不知为何，踏进内阁的那一刻，似乎就有股力量压制着我，迫使我放低身量。出来时冷汗已浸透内衫，裴灿见我如此狼狈立即扶住我，将我安置在西阁侧房。
　　【你别记恨他，他是少主的兄长，也是我师傅，你第一个进到九州的东黎人，给你个下马威也是情理之中，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师傅平日也不会来九州，他常年坐镇南疆，览天下机密，忙得要命，这次回来，不过，是防止那件事重演……】
　　【什么事？】
　　裴灿停下上药的动作，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往后每日都随我一同操练，明早，我来叫你。】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全泡在了训练场上。训练场设在四面环水的小洲上，洲上又覆着一层厚厚的石板，每每与裴灿对打，都被不留情面地狠狠摔在石板上，新伤叠旧伤，整个人都要散架，但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下，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进步。
　　沈元一却人间蒸发了，观明台后，再没见过她……
　　裴灿说，她和我们不一样，她不只是北凉王的孩子，也是神的孩子，出生时天光乍起，万鸟来贺，生而拥有凌驾于世人之上的精神力，但她如今年纪还小，精神力不稳，须每年停留在乾坤门一段日子修养元神以稳固心脉，二十四桥月夜前便会回来，到时万家灯火通明，一夜鱼龙，才得真真切切体会到北凉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