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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 ...

  •   荒烟笼罩衰草,乱鸦斜日。
      桑未落躺在石床上,阖眼静听新雨噼啪打在竹叶上,融入土壤的自然意境之音。

      表面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脑海里全是白天被打的不成人样的宋见闻。
      白日,在今宵回去之前,桑未落早已顺着声音找到了他们的院落。

      今宵在她身后吼出来的那段话,桑未落听得清清楚楚。也许是被某句话触动了,又或许这清繁谷禁闭的日子是真的无聊,她决定去看看。
      她到时,正是陈临一帮人打红眼的时候,宋见闻还有意识,他倒是还有些脑子,试图反抗无果,逃也逃不掉,便在拳脚落下时尽力避开重要部位。若是真傻傻挨了揍,他早一命呜呼了。

      只要有弱者存在,这样的欺凌总是难以避免。
      何况在朝尘宗这天下第一宗里,这般恃强凌弱的现象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桑未落觉得无趣,阴暗的角落总会滋生邪恶。这样的场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促使她留下来的是宋见闻野兽般的敏锐,她来时悄无声息,可竟然被正在挨揍的宋见闻瞬间发现。

      宋见闻脸上青紫,沾染好些泥土,但眉眼清绝,身上琢磨气质难掩。她站在院墙上,陡然闯入他的视野,坠入他深渊似的幽深眼瞳里。
      纵然她没有施用法诀隐去身形,但以她的能力,绝不可能被一个小小杂役弟子发现。
      还是一瞬间!

      这不合理,难道自己真的该好好练练了?宋见闻的反应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留了下来,默不作声,看完全程。

      越看,对宋见闻的疑惑越深。
      一拳拳,一脚脚,虐杀般砸在他身上,可他眼里无一丝恐惧。

      怎么会没有恐惧?不惧死吗?
      因为频频被欺凌虐打,便自暴自弃;明明看见了她,却毫无求救的意思。

      对自己的生命不在意,桑未落反感这样的人,于是没有出手帮宋见闻。
      她在等宋见闻向她求救,这是她和宋见闻之间无声的对峙。

      然而宋见闻从头到尾一声未发,连痛呼都不曾有,除了她出现时看了她一眼,后面全程闭着眼。
      要么是哑巴,要么是真骨头硬,桑未落想。

      后来今宵赶回,便有了此前一幕。
      短暂潮湿的月夜裹挟着短暂潮湿的雨夜,水晕疏忽幻化,激荡着一周周的光华。

      桑未落打开宋见闻那破落小屋院门时,自己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承认,宋见闻身上有很多疑点。

      宋见闻他——很不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桑未落说不出来,可能是因为宋见闻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

      未睹全貌,仅一双眼,就足够难忘。
      宋见闻的眉眼让桑未落一个对外貌无感的人都有一瞬间被惊艳。

      眼下的情形似乎有些尴尬,桑未落打开院门,与站在院口将要推门而出的今宵撞了个正着。

      潇洒如桑未落此刻表情也有些僵硬,今宵倒是傻傻地没有多想:“桑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这......”

      “师姐是来救宋师兄的吗?”今宵眼眸极亮,一脸期待。
      宋见闻傍晚一直在发高烧,今宵一直在用湿毛巾给他降温,到半夜温度才稍稍降下去一点。今宵此时出门是为了采些草药。

      此处偏僻荒芜,但往前山的方向走上一会,到在后山与前山的交界处,有一片终年不衰的青林,那儿有许多野生的草药。这么多年今宵和宋见闻常来此处采药,如今也是有不少经验了。
      凌晨在门口遇见桑未落,今宵很意外。

      “我就知道桑师姐不会见死不救的,”今宵说着想起白日桑未落的传音,立刻侧开身子,“桑师姐里面请。”
      还算上道,桑未落勉强满意,收起尴尬,颔首道:“走吧。”

      迈入院子,桑未落才真正感受到这院屋的破败。此前光顾着看戏,没有仔细观察这里。
      雨余庭院,土地潮湿泥泞,一条裂纹丛生的青砖小路通向屋舍,屋舍不大且久经风霜,如今历经一场大雨看上去更加摇摇欲坠。

      四处可见伤痕和裂缝,难怪此前同住的杂役弟子都纷纷离开。
      然而,虽然此处荒凉破败,但院中不见落叶杂草,青砖路不见青苔,屋檐不见蛛网,屋内不见灰尘,且陈设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看得出来,住在此处的人是极为爱干净的。

      桑未落对宋见闻和今宵二人多了几分好感。
      走进房内,今宵忙着端椅子给桑未落坐下,他们的生活实在窘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桑未落这尊贵客。

      今宵有些局促,搓了搓手:“师姐,你等一会,我去给你沏杯茶。”
      哪有什么茶呢?桑未落将今宵的局促看得透彻,她一向对这些表面功夫嗤之以鼻,并不在这方面为难他:“不用了,倒杯热水即可。”

      她象征性坐了一下,又站起来走向宋见闻的床榻。雨天潮湿,连带着这小屋子也有种湿漉漉的感觉,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合一个病人休息,还是一个重伤病人。
      宋见闻静静躺在床上,脸颊泛着因发烧导致的潮红,若不是尚有微弱的呼吸,桑未落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仍然没打算出手救人。她今夜来此,只是想再看看那双眼。
      虽然说宋见闻闭着眼也难掩眉眼清绝,别有一番感觉,但桑未落难以忘怀的是那双眼。

      于是......桑未落伸手扒拉宋见闻的眼皮,将其眼睛撑开。
      ——她得到了一双大白眼。

      桑未落:......好吧,她救。
      此时远方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缠绕着窗沿,林木舒展,朝露晶莹。

      桑未落探查了宋见闻现在身体的情况,可谓是——十分糟糕。
      宋见闻的情况有点棘手,桑未落也没想到陈临那帮人打人就算了,居然还敢使用灵力打一个毫无修炼基础的杂役弟子。虽说杂役弟子也是弟子,但是刚刚的探查,桑未落很清楚宋见闻没有修炼根基,毫无资质。
      外加常年被虐打,身上旧伤不断,活到现在多亏他年轻,能硬撑着。

      桑未落表情凝重,今宵焦急地在一旁走来走去。
      ”师姐,宋师兄现在什么情况?”今宵眼神忐忑,小心询问。

      桑未落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皱眉,惋惜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这么年轻就......”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今宵的视野盲区,稍稍动了一下手指,一道治愈法术覆盖住宋见闻。

      “哎哎哎,师姐,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师姐!”今宵顾不得对桑未落的恐惧,抓着她的袖摆,俨然要哭。
      桑未落十分嫌弃今宵这幅傻样,抽出自己的衣袖,继续唉声叹气,“可惜,可惜。”

      今宵情绪彻底绷不住,跌坐在地,爬到宋见闻床前,崩溃大哭:“都怪我,我——我要是早点回来......都怪我没用。”
      今宵哭得太投入,没注意到床上的宋见闻睫毛微动。

      桑未落走上前,本想象征性拍拍今宵肩膀,又实在嫌弃他傻,干脆省了这一步,“你也别太伤心。”
      今宵抽抽了鼻子,泪眼摩挲看向桑未落,认真道:“师姐,安慰人还要拍拍肩膀的。”

      桑未落:你的关注点真的很怪。
      宋见闻睁开眼就是这一幕:你的悲伤未免太短暂。

      桑未落懒得理今宵的傻言傻语,今宵也不在意,继续哭。
      宋见闻实在无语,尝试活动手指,敲了敲床板。今宵终于发现不对劲,抹去眼泪,抬眼恰好与宋见闻的视线相撞。

      “啊——啊——”
      桑未落揉了揉耳朵:我就说这小子有唱戏的天赋。

      “师姐,师姐,师姐,他他他——”今宵表情扭曲,惊吓惊喜交织,言语急促,说不出完整的话。
      桑未落被吵得头疼,直接一道法诀打出,今宵彻底发不出声。

      今宵指着自己的嘴,慌忙朝二人打手势,桑未落懒得看。
      “出去。”
      语言简短,但不容反抗,此刻属于朝尘宗首席二师姐的气场才稍稍显露。

      今宵麻溜出去,还自觉把门关上。

      世界安静了。
      “多谢师姐出手相救。”

      “你不怪我?”
      若她刚开始就出手救他,他本不必受这痛苦,此外,若是今夜她没有过来,刚刚今宵哭的可都是真的了。

      “这原本就与师姐无关,”宋见闻缓缓说,“更何况,这事许会连累师姐。”
      “连累我,从何说起?”桑未落脸上浮现一丝玩味,愈发觉得救下宋见闻不是件亏本买卖。

      “昨日一事,在这偌大朝尘宗并不少见,仅仅是外门弟子和我们这样的杂役弟子之间的纷争并不会有人在意,但牵扯到首席弟子那就不会是小事。何况陈临一行人并不是省油的灯,敢在朝尘宗作威作福,必然有些背景,这事一定会闹到司刑堂。
      “司刑堂的无善尊者最是铁面无私,师姐如今还在禁闭时期却出现在这里,已经触犯了宗规。”

      宋见闻忍着难受,一口气说完。
      “分析这么久,”桑未落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
      “嗯?”桑未落眼角带笑,对这个小小杂役弟子的兴趣更浓了。

      “我说了,”宋见闻眼瞳幽暗,说话不紧不慢,“师姐如今还在禁闭时期。”
      桑未落一下便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尾的笑意更甚。

      “可是,这么做的话,你们怎么办?”
      “我会处理。”

      “哪怕被逐出朝尘宗?”
      “我生而渺小,我的人生虽不似师姐那般辉煌瞩目,但也自有它不可知的意义,”宋见闻顿了顿,“离开朝尘宗,与我而言未必不是新的起始。”

      短短一句话,桑未落的眉头从皱起到舒展:“不可知的意义?”
      “倘若今日死于陈临手中,我的意义在于见识过天下第一宗的恢弘,欣赏过山川胜景,体验过人心复杂。这一切于他人无意义,于我自己却是不枉人世一遭。

      “如今我未死,不久即将离开朝尘宗,此后的日子里,我的人生也许会对他人产生意义,或大或小。有则更好,若无此生也无憾。
      “这意义对他人不可知,未到死期,我也不会尽知。”

      晓色渐浓,淡青色的天空残留几分朝霞的绯红,林间的晨雾快要散尽,山风裹挟着清冷从窗户的缝隙滑进室内,一室清凉。
      宋见闻也只是被桑未落吊着口气,凉风一吹,忍不住咳了几声。

      桑未落抬眼间窗户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堵上,她倚着床柱,声音如容颜般清冷:“你倒是看得通透。”
      “可惜了,你算漏了一点,”她走上前,打理了几下宋见闻鬓角并不凌乱的发丝,与宋见闻的脸靠得极近,“我是桑未落。”

      我是桑未落,所以无惧。
      她在不在清繁谷,宗主以及一众尊者心里清楚得很,即使是无善尊者,早些年也许会对她我行我素的行为提出异议,多次惩罚,如今也学会装聋作哑了。

      所以,禁闭期间离开清繁谷于她而言并不值得一提。打伤陈临,虽然触犯宗规第一律,但......她以前揍的人可都比陈临身份地位显赫多了,她也没怕过。
      回想起从前的自己,桑未落眼中划过怀念。

      “师姐愿意帮我们?”宋见闻同样听出了桑未落的弦外之音。
      或者说宋见闻一直都知道,不过是一直在伪装自己罢了,此前一番话不过是在试探桑未落的态度。

      桑未落早就看出宋见闻的小心思,并不在意,宋见闻和今宵这样的杂役弟子,没点脑子和心机没法在这朝尘宗生存。
      “不愿意,”桑未落说得干脆利落,“如你所说,我仁至义尽,你们的死活我不在意,剩下的纵然对我不痛不痒,但我为什么给自己找事做?”

      桑未落的反应超出宋见闻的预料,他眼中亮光闪过,利用桑未落除掉陈临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
      以桑未落的身份,宋见闻想近距离接触并了解她实在天方夜谭,只能通过外界对她的传言来了解桑未落。这也导致信息不全,使他把桑未落想得太过简单。

      她是他少有的失算。
      宋见闻还在盘算着下一步,桑未落已起身准备离开:“我不是任何人的救命稻草,奉劝你一句,学会自救,别天天指望别人。”

      青丝拂过宋见闻的耳畔,他好似闻到了桑未落身上山泉般的清香,怔怔然想起昨日一眼看见桑未落时的惊艳。
      初见的第一眼,仿佛等到了他注定的人。

      他闭上眼没有求救的那一刻,连自己都模糊了他到底是在进行计划还是私心作祟。
      虽然目的都是一样——博取桑未落的注意。

      他是钓鱼者,却成了湖中鱼。
      陷入怔愣一瞬,再回神时桑未落已经离开,宋见闻看着敞开的屋门思绪纷飞。

      那一刻,永恒如泉水的初见,冥冥之人的出现,机关算尽里的偶然,就在那里,就在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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