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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发乎于情 ...

  •   元昊皇帝与刘玉昙一起吃过晚饭,又叙了一回体己话,把元琇筠抱来逗了一会儿,就起驾往长乐宫去了。

      送走了元昊皇帝,掌事宫女雨荷便带人收拾干净了桌子上的狼藉杯盘,为刘玉昙奉上了一盏她平素爱喝的绿茶。

      刘玉昙闲散地坐在太师椅上,撇去茶沫,眯缝着眼睛舒服地喝着茶水,一脸淡然。

      雨荷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凑到刘玉昙的身边,小声问她:“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刘玉昙放下茶盏。

      雨荷小心翼翼地问:“古来都是妃嫔争宠争得眼睛珠子通红,娘娘你倒好,送上门儿的恩宠,你竟然给推却了,放在旁人身上,这可是她们求之不得,打破头了都要争夺的。”

      刘玉昙淡然一笑:“你岂不闻‘最是无情帝王家’么?圣宠无常,你能争得过来,却又能守得住么?为了多沾那么点子恩宠,天天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不累么?”

      雨荷微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轻声道:“嗯,倒也是呢。”

      “是吧。”

      刘玉昙微微坐正了些许,端着茶盏说,“本宫光是想想就觉得怪无趣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在屋子里头叉叉麻雀,逗逗蛐蛐儿呢。——本宫如今这日子过得就挺舒服的,你瞧,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说罢,又浅浅地饮了一口清茶。

      雨荷想了想,难掩钦佩地点了点头:“娘娘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奴婢佩服。”

      刘玉昙又喝了一口茶:“倒也不是什么大智慧,只是懒得逢迎罢了。跟他睡觉怪累的,本宫觉着腻烦,不爱伺候。”

      *

      “娘娘……”雨荷压低了声音。

      “嗯?”刘玉昙端着茶水,眉梢挑了一挑,不解地应了一声。

      “你该不会是……”雨荷倾身凑到刘玉昙的耳边,故意压低声音,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刘玉昙挑眉问道:“该不会是什么?”

      雨荷笑眯眯地说道:“你该不会是——有金兰之好吧?”

      “噗——!!!”

      刘玉昙倏地面色一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雨荷见状,扶着刘玉昙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

      *

      “你放的什么屁?!什么金兰之好,本宫听不明白!”刘玉昙慌忙掏出手帕胡乱地擦着嘴,语声含混。

      雨荷忍俊不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噢……这就难怪了。——这有什么的?咱们家绿莺与长乐宫的红蓉就是金兰姐妹,她俩可比那些互为对食的太监和宫女要好多了。——却不知,娘娘心悦的是哪个?”

      “你黄汤子喝多了吧?!跟本宫这说什么疯话呢?!”刘玉昙气鼓鼓的捶了一下桌子。

      “奴婢还在当值呢,可不敢喝——”

      雨荷笑得眉眼弯弯:“娘娘这般动怒,可是被说中了心事,在这里欲盖弥彰么?”

      “你放屁!”

      刘玉昙一张俏脸通红,恶狠狠地说,“本宫看你就是欠拾掇了!等下次陛下过来,本宫非得把你给敲晕了送到他床上去不可!省得你一天到晚的憋着一股子牛劲没处使,尽在编排人这上头使劲!”

      雨荷巧笑嫣然:“奴婢才不去呢。奴婢只愿一辈子都守在娘娘的身边伺候着。”

      雨荷嘴上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的力道适中地抚着刘玉昙的后背为她顺气。

      “本宫才不稀罕你!你就知道说胡话惹本宫生气,本宫早晚把你打发出去……”

      刘玉昙喘匀了气,跟着将手点指,就要梗了脖子骂她。

      雨荷笑着说:“奴婢虽不知道娘娘心悦的是哪个,但奴婢却是心悦娘娘的。”

      刘玉昙的手顿住了。

      她定定地望着雨荷。

      雨荷神情认真,不像是在说浑话逗引她的。

      *

      刘玉昙落下手臂,垂眸躲避开了雨荷那略显灼热的视线,嗫嚅说道:“你……忽然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雨荷收回了手,轻声说:“发乎于情,一时间没忍住,想说便说了。——莫非是吓着娘娘了么?”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刘玉昙没有看她,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

      雨荷又说:“娘娘秀外慧中,冰雪聪明,可招人疼惜呢。奴婢也不瞒娘娘说,咱们宫里头倾心娘娘的可不止奴婢一个。——娘娘若是愿意,招招手她们便都过来了。”

      刘玉昙沉默半晌,抬眼看向雨荷:“你,还有绿莺和其他人,你们都是这般坦率的么?”

      “嗯。”雨荷点了点头,“奴婢——”

      “行了吧。”

      刘玉昙出言制止:“你就别奴婢了。——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以后若无旁人,咱们就以你我相称吧——但我却不能够回应你旁的什么。我早已有心悦之人了,虽然那人忒不是个东西……”

      刘玉昙一想到许燕婉那张脸,就恨不得扑上去给她抓花了!

      雨荷嗯了一声,点头致谢,接着说:“我们久居深宫,地位微末,真情最是难得,是以若然倾心哪个,便会与那人直白言说。

      像我们这些宫女太监的,虽说是在宫里面当差,但哪个不是贱命一条?都是提心吊胆地活着,哪天说没有就没有了。若是能找着个互相扶持的,活着一天,那么这一天便是舒坦的。”

      刘玉昙向后倚靠在椅子背上,沉默稍许,又问:“那这么说,若是哪天有个太监跑来跟你说他心悦你,你也不会被他给吓着了?”

      “那是自然。”

      雨荷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就像方才你那样一般,只是会觉得有些意外。——更何况,发乎于心的诚挚言语,人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恐怖呢?那人是心悦我,又不是要害死我。”

      刘玉昙低垂着头,忍不住笑了一下:“想不到,你们活得倒是挺通透的……世人皆道阴阳相合,男欢女爱方为正途。你们倒是能够不为规矩所限,超然于这之外呢。”

      雨荷神情淡然地说:“发乎于情,是为本心。止乎于礼,是为规矩。规矩是人定的,人自是可以守规矩的,但心却不懂何为规矩。——心悦便是心悦,无关规矩,只关于情。”

      刘玉昙细琢磨了一下,恍悟似的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雨荷沉默一会儿,看着刘玉昙说:“你的心悦之人,怕不是长乐宫里的那位吧?”

      刘玉昙吓得一凛,下意识地坐端正了身子,一时失语。

      *

      “果然是她。”

      雨荷忍俊不禁,“我就说么,爱之深,才会恨之切。——你可曾与她言说过么?”

      刘玉昙眸光一暗,不自觉地蜷缩起了身子。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我当时不敢跟她言说,只怕她会将我看做是个怪物……不过无所谓了,直到后来我才晓得,我虽落花有意,可她却是流水无情……

      她只一门心思地惦记着到宫里来享受荣华富贵,直到临出行前的最后一天,整个北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她却还是授意他们瞒着不告诉我,她死不是个东西的……”

      刘玉昙思及当初,气得又攥紧了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恶狠狠地咬牙切齿:“每念及此,我真都恨不得把她给撕得稀碎的!”

      雨荷将手掌轻轻地搭在了刘玉昙的肩上,温言说道:“但你还是在乎她啊。若不然,你怎还老是惦记着她膝下无子,身边没有个倚仗,如今陛下难得过来一趟,你便把陛下往她那里撵。”

      刘玉昙顺势向旁侧一倒,把脑袋靠在雨荷的身子上,念念咕咕地数落道:“是啊,我是在乎她,可她却是个睁眼瞎……不仅入宫以来从来不找我说话,想那时茉莉花开了,她给她全宫上下的所有宫女太监都编了茉莉手串。——他们还一人摊俩呢!

      结果她该死行瘟的倒好,都不曾想着差人过来给我送那么一两个的……她难道不晓得我也喜欢茉莉花么?!……真真是气死我了!”

      雨荷摸着刘玉昙的脑袋,忍俊不禁:“我原当你是平生闻不得茉莉花香呢。不曾想竟是憎其人者,连带着恶其余胥了。”

      “其实我是爱屋及乌,我最喜欢茉莉花了……”刘玉昙的声音中渐渐带了些许微不可查的哽咽。

      雨荷长出了一口气,很是同情地说道:“你也是怪不容易的。”

      刘玉昙轻轻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么……还有,赶到后来我生筠儿时,我在屋里疼得死去活来的。——我那时真的害怕极了,我怕我真就那般死过去了,可她却依旧不曾来看我一眼,只假惺惺的让她宫里的掌事过来给我送恁点子东西……

      你说说,就她那两棵破人参,那一棵破灵芝的,还有那一盒破破烂烂的鹿胎丸,统共才六颗羊屎豆儿那么大丁点儿的,稀罕么?!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钻的、水里游的,陛下老是没闲着的往我这儿送。岂不见咱们院子里头养的那一窝兔子都天天把老山参当萝卜啃么!我真是……我真是恨死她了……”

      雨荷一边静静地听刘玉昙说着,一边用指节托起她的一缕鬓发,用指腹轻轻摩挲。

      有一会儿了,她才轻叹一声,抬起手掌像抚弄猫儿似的抚了抚刘玉昙的长发,对她说:“她既不来找你,你为何不去找她,索性把话与她说开呢?左右你们两人的关系都已经坏到如今这般境地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看见她就烦气,不想跟她说话!”刘玉昙气鼓鼓地说。

      雨荷伸出食指,无奈似的敲了两下刘玉昙的脑袋,问:“那你就要一直这般在心里与她赌气么?”

      “嗯。”刘玉昙不加思索地点头。

      雨荷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岂不是要越赌越气,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我会让她比我更难受的,早晚有一天……”

      刘玉昙冷哼一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地砖,“十年,至多二十年吧——到时候,我会说一个让她毕生难忘的秘密给她听。”

      跟着她又对身旁的雨荷说,“算了,先不说这个——雨荷,你帮我把筠儿抱过来吧。如今闲着也是无聊,我想教教她说话。”

      “好。”

      既然刘玉昙不说,雨荷便也不再多问。

      她应承一声,就动身去寝殿把元琇筠给抱了回来。

      刘玉昙接过雨荷怀中的元琇筠,抱在怀里稀罕了一会儿,抬起眼眸对雨荷说:“雨荷,你说小筠儿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雨荷看着刘玉昙,笑着回话。

      刘玉昙展颜说道:“等她以后长大了,我就让她天天去长乐宫欺负许燕婉家的小兔崽子,天天给她们家小兔崽子揍得满头包!”

      “啊???”

      雨荷神情复杂地看向刘玉昙,想笑却似乎是又不敢笑。

      看来刘玉昙比她自己所认为的更在意许燕婉。

      若不然,平素老成的刘玉昙,为何竟能够出出来这等惹人发笑的馊主意……

      雨荷伸出食指向刘玉昙的眉心点了一指头:“你倒也不怕将来欺负得狠了,长乐宫的那位真气急眼了,把咱们家公主给抓住吊起来打。”

      刘玉昙成竹在胸似的展颜笑了:“她不会的。——莫如说,她不敢的。”

      雨荷不解:“你又在打什么哑谜?”

      刘玉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以至于脸上愈发灿烂的笑意根本藏不住:“放心吧,到时候,有她难受的。——哼,我非得叫她窝囊死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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