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猜》霓谷奈奈

6、推辞恩宠

　　刘玉昙的脑袋瓜子结结实实地嗡了一下。

　　她扶着额头，颤颤巍巍地撑住身子。

　　她何曾见过此等阵仗！

　　幸而奶娘休息的屋子距离刘玉昙的寝殿并不算远，元琇筠一哭奶娘就能听见。

　　不大一会儿，奶娘便跌跌撞撞地跑进寝殿，一边嘴上跟刘玉昙不住告罪，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元琇筠更换尿布，擦洗身子。

　　换好尿布以后，元琇筠终于不哭了。

　　刘玉昙长出了一口气，扶着额头疲惫地瞥了元琇筠一眼，对一旁的奶娘说：“抱回去吧，本宫想自己歇会儿。”

　　“诺。”

　　奶娘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元琇筠抱起，转身要走。

　　刘玉昙跟着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叫住了奶娘：“李姑姑。”

　　奶娘闻声站住了脚，恭谨朝向刘玉昙。

　　刘玉昙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捡起一个黑玛瑙的镶金戒指，回来牵起奶娘的一根手指给她戴了上去。

　　奶娘吓了一跳，忙着就要抽回手去：“哎呀！娘娘这是做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可折煞奴婢了！”

　　刘玉昙握着奶娘的手掌不让她动：“收着吧。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卖了。——先前本宫不大熨帖，冲你说了几句狠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奶娘连忙躬身，惶恐说道：“奴婢不敢。”

　　刘玉昙把那只黑玛瑙的镶金戒指稳稳当当地给奶娘戴了上去，扶着奶娘的肩膀与她温言说道：“你一向把小筠儿照顾的很好，本宫感怀于心。”

　　奶娘听她说得诚恳，心中大为感动，哽声致谢道：“奴婢多谢娘娘。”

　　在这后宫里头，多得是拜高踩低的。

　　同样为奴为婢的却还仗着自己比旁人高个一星半点的身份不把旁人当人的更是大有人在。

　　而这位淑妃娘娘，虽然有的时候嘴上发狠，但他们这些在长兴宫里当差的都心里门儿清，淑妃娘娘从不倚仗荣宠横行霸道，平素都把他们这些奴婢不当奴才，而是当人看待，甚至比别的宫里的一些公公和嬷嬷们对待他们都好。

　　能跟着这样一个主子，他们都挺知足的。

　　“嗯，你辛苦了，回去吧。”刘玉昙对奶娘说。

　　奶娘抱着元琇筠，恭谨告退。

　　……

　　*

　　果不其然，正如刘玉昙所料——

　　打从北境安生些了，元昊皇帝能够空出闲暇以后，元昊皇帝去长乐宫的遭数就变多了。

　　一旬之中，有三天是在长兴宫，另外四天就在长乐宫，剩下的三天则是在自己的乾元宫中安歇。

　　刘玉昙倒也乐得清闲，元昊皇帝不来找她便不来，她也不去与许燕婉争宠。

　　自要是不需应付元昊皇帝的时候，她便在自己的宫里与宫女太监们摆摆龙门阵，摇摇色子，叉叉麻雀，小日子过得竟也有声有色，好不快活。

　　刘玉昙本身就岁数不大，爱玩的天性尚未收敛，平日里伺候她起居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是些比她大不了几岁和小不了几岁的人，心性相当，抛开主仆尊卑，倒是也能玩在一起。

　　有人陪着刘玉昙一起玩，她也就无所谓什么圣宠不圣宠的了。

　　反正她如今位份也有了，孩子也生了，自要是她自己不去闲着没事儿的瞎折腾、瞎作死，往后总也短不了她的好日子。

　　像如今，元昊皇帝虽然腿脚来得不那般勤快，但好在他那些山珍海味和奇珍异宝还有绫罗绸缎之类的送得勤快。

　　似乎是因着最近经常去长乐宫留宿，少来了长兴宫这边，元昊皇帝私心里觉着亏欠了刘玉昙母女，便总是派总管太监一趟一趟地往刘玉昙这边送好东西——

　　没多些时日，刘玉昙这边的仓库就快要被堆满了。

　　*

　　这一日傍晚，长兴宫正在传晚膳。

　　不大一会儿，元昊皇帝就穿着一身燕居的服饰，带了两个随身伺候的太监，来到刘玉昙用膳的偏厅。

　　刘玉昙正捉着筷子吃饭，刚往嘴里揎了一筷子拔丝地瓜，就听见掌事宫女在外面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刘玉昙赶忙放下筷子，卷着风儿跑了出去，远远相迎：“哟，陛下来了。”

　　“朕来看看爱妃屋里都在吃些什么好东西。”

　　元昊皇帝人未至声先到，打远就传来他爽朗的声音。

　　语声甫落，元昊皇帝的人也转过了墙角。

　　刘玉昙站在那里扑棱扑棱衣摆接驾，腮帮子却还没闲着的咕叽咕叽地嚼着那块拔丝地瓜，恰好与元昊皇帝对上了视线。

　　像个大兔子似的。

　　元昊皇帝见状爱怜之意横生，上前揽过刘玉昙的肩膀。

　　“管吃什么好东西呢，还不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刘玉昙咽下嘴里的食物，跟着便将卖乖讨巧的话信手拈来。

　　元昊皇帝闻之心情大好，朗然而笑。

　　元昊皇帝与刘玉昙同岁，私心里确是更愿意与刘玉昙亲近一些的。

　　刘玉昙张扬明媚，不拘礼节，跟她相处起来不用端着架子，这让被迫少年老成的元昊皇帝很是自在。

　　他在前朝端架子的遭数太多了，忒累。

　　至于那边厢的许燕婉，因着比元昊皇帝大了三岁，早已收敛尽了少年心性，素日里整个人都是端庄沉稳的，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泊模样，像个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大姐姐，而元昊皇帝却是仍旧有些少年心性在身上的，不怎的沉稳，是以在许燕婉的面前，元昊皇帝总是不大自在。

　　若是眼前之人换做了许燕婉，那么她决计不会像刘玉昙这般灵动活跃，而是会规规矩矩的敛裾相迎，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实在是忒也无趣。

　　“爱妃说话好听，朕重重有赏。”

　　元昊皇帝笑着随刘玉昙一道进入用膳的偏厅。

　　刘玉昙像只小麻雀似的，蹦蹦跶跶地拉着元昊皇帝落座，又推了一套没动过的碗筷碟子到他面前，故作害愁地说：“哎呀——陛下可别赏啦，再赏仓房的门都要关不上了……”

　　元昊皇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跟着笑着推了刘玉昙一把：“想朕父皇还在世的时候，如今的那些太妃娘娘们可是都巴不得父皇天天赏赐东西给她们呢。——你倒好了，朕要赏你东西，你还不要。”

　　刘玉昙给元昊皇帝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说：“太多了，用不了。——陛下若是要赏，便多赏赐些东西给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吧。前阵子北边打仗，边关的将士们可是都出了大力气了。”

　　元昊皇帝笑着点头，伸着筷子去夹碗里的菜：“爱妃所言极是。——那朕今晚便留在这里陪你。”

　　刘玉昙慢悠悠地说：“陛下吃完晚饭还是去宁妃姐姐那里吧。”

　　“啊……？”

　　元昊皇帝的筷子悬停在半空，似有怔然地看向刘玉昙，又迟疑道，“爱妃该不会是因朕疏于陪伴，跟朕闹别扭了吧？其实朕——”

　　“陛下，宁妃姐姐的肚子里头可是还没有动静呢吧。”

　　刘玉昙放下筷子，将手掌抚上了元昊皇帝的手背，对元昊皇帝认真说道，“北边刚打完仗，臣妾娘家父兄，还有宁妃姐姐娘家父兄都是出了大力气的。

　　如今臣妾凭着筠儿晋了位份，位列四妃，这辈子已是极尽荣宠，再想往上也上不去了。但宁妃姐姐那边却是还没有任何动静。宁妃姐姐的父亲北疆王是北边的重臣，陛下不给她搞点动静出来，一直不给她晋升位份，你道王爷他老人家会怎么想？

　　他是不是能觉得陛下你对他这个外姓王爷心存芥蒂，这般才连孩子都不肯让宁妃姐姐生？——如此一来，时间长了，等万一后面哪天又打仗了，北疆王他们还能像如今这般给你豁上命了出力气么？”

　　元昊皇帝指尖一颤，跟着放下筷子，坐正身体，沉默不言。

　　这也是元昊皇帝正在思虑的一件事情。

　　刘玉昙方才所言说的那些，元昊皇帝又岂会不知。

　　如今元昊皇帝也是陷在了两难的境地里面，他既想要与刘玉昙多亲近一些，又想要不着痕迹地把恩宠向许燕婉的身上侧重。

　　刘玉昙方才说得不错，许燕婉的背后是坐拥二十万精兵的北疆王爷。若是许燕婉的肚子里头一直没有动静，北疆王爷早晚会不高兴。

　　在旁伺候的几个宫女和太监们见状，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后宫妃嫔妄议朝政，要是皇帝陛下动了雷霆之怒跟她认真追究起来，这可是不得了的重罪。

　　到时候莫说是赏赐没了，更甚至还会褫夺封号，性命不保。

　　静默半晌，元昊皇帝才抬起眼眸，满是感激地看向刘玉昙：“爱妃所言极是。——难为爱妃能够为朕考虑到这般深远的地步。”

　　刘玉昙温然笑言：“臣妾愿以大局为重。朝堂安定，海晏河清，陛下才能够得以宽心，往后自然多得是时间与臣妾为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陛下是一国之君，合该雨露均沾，广施恩泽，臣妾可不能独占恩宠。陛下将来可是要流芳千古的明君，臣妾也想讨个便宜，跟着陛下多沾沾光，弄个贤良淑德的美名，好在青史上也多留下几笔。”

　　元昊皇帝将手掌搭上刘玉昙的肩膀：“难为爱妃大度，朕铭感五内。”

　　刘玉昙想了想，又道：“对了陛下，先皇作古将届三年之期，明年开春以后，陛下也该着选一些秀女进来充盈后宫了。

　　如今后位虚悬，也没人帮着陛下参详参详，陛下若是不弃，到时候带上臣妾，臣妾也好挑几个合眼缘的妹妹放在宫中，闲来陪臣妾一起逗逗蛐蛐儿、叉叉麻雀，也是极好的。”

　　“好，到时候随你挑选。”

　　元昊皇帝颔首笑言，心中不禁感慨，有女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