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猜》霓谷奈奈

8、她咒你呢

　　春去夏来，秋尽冬至——

　　时光如水般漫延悠长。

　　转眼间，忽忽便过去了两年时光。

　　*

　　泰昌五年，冬。

　　宁妃许燕婉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在第二天清晨时分生下了一个女儿。

　　接生的嬷嬷和宫女为许燕婉和小婴儿简单擦洗过后，就退去了多半，只留下两个老嬷嬷和新来的奶娘在屋子里头伺候着。

　　不一会儿，暂时安置许燕婉和她女儿的偏殿门口便冒出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刚出门倒热水回来的嬷嬷定睛一看，当即吓了一跳，连忙拽住那个小家伙，不让她进门。

　　只听见老嬷嬷骇然道：“哎呀！公主殿下！产房腌臜，血腥味儿重，您可万万不能进去啊！”

　　被老嬷嬷一把摁住的正是淑妃娘娘家的清晏公主元琇筠。

　　元琇筠如今两岁多些，眼看着快要三岁了，正是能跑能跳的年纪，活泼的跟个小老虎似的，奶娘一时看不住，她就能跑得没影儿了。

　　“我要进去看妹妹！”

　　才到老嬷嬷腿高的元琇筠仰着头说。

　　老嬷嬷堆砌笑脸，循循善诱：“公主殿下莫要胡闹，咱们明天再过来看，好么？宁妃娘娘方才生孩子累着了，如今正在屋里休息——”

　　“谁在外面？”

　　许燕婉的声音适时地从屋内传来。

　　“啊！回娘娘的话……是、是清晏公主。”

　　老嬷嬷连忙回话，“奴婢正挡着，不让她进——哎呀——！！”

　　趁着嬷嬷转头与屋里的许燕婉说话的间隙，元琇筠像个小老鼠似的，滴溜溜地就从嬷嬷的腿边钻了进去。

　　“公主殿下——！！”

　　老嬷嬷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返身去追。

　　可她哪里追得到呢？

　　转眼间，元琇筠就来到了里面的房间。

　　她扒着床帮子，踮着脚抻头往上看，眼睛雪亮亮的，不住地说着：“妹妹呢？我要看妹妹！”

　　许燕婉刚生完孩子，几乎没有力气了。

　　她如今正倚靠着枕头坐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因着过于疼痛，才不大一会儿，她的额头上面又遍布了涔涔的冷汗。

　　嬷嬷见状，连忙捉着一面新的毛巾，沾上温热的水，上前帮她擦拭。

　　许燕婉看向元琇筠，勉强扯起一抹笑意，问她道：“小筠儿怎么来了，你母妃呢？”

　　“母妃在屋里念咒呢。”

　　元琇筠眨巴着大眼睛说。

　　“念咒？”

　　许燕婉不解。

　　元琇筠使劲点了一下头：“嗯。她咒了你一天一夜。刚才听雨荷姑姑说你们母女平安，还给气得厥过去了。”

　　许燕婉心中一痛，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

　　守在屋里伺候的另一个老嬷嬷吓了一跳，生怕许燕婉听了怒火攻心也给气得厥过去了，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娘娘，公主殿下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跟这说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

　　元琇筠小嘴一撅，气鼓鼓地瞅着那个老嬷嬷：“母妃方才在家里念一会儿咒，就说一会儿恨死她了，不信你去问母妃嘛——”

　　“嘶——！！”

　　这事儿哪是好去问的……

　　老嬷嬷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伸手去捂元琇筠的嘴，生怕把床上的宁妃娘娘给气出个好歹来：“哎呀公主殿下可不兴再说了——”

　　许燕婉心口刺痛。

　　她果真是……

　　恨毒了自己了……

　　*

　　趁着元琇筠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与老嬷嬷对峙的当口上，许燕婉不动声色地喘息了片刻，好歹冷静了下来。

　　她又看向元琇筠，勉力柔软着声音说：“小筠儿，你母妃那般讨厌我，万一教她知道你偷跑过来，她不得气煞了？”

　　元琇筠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许燕婉：“她气她的，我又不讨厌宁妃娘娘。”

　　许燕婉见元琇筠说话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真是童言无忌。

　　跟那人小时候似的……

　　许燕婉招了招手，示意嬷嬷把小婴儿抱过来：“好。那小筠儿看过了妹妹，就回去好么？不然你母妃醒了看不见你，该着急了。”

　　嬷嬷把小婴儿抱到了许燕婉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小婴儿太小了，还不会睁眼，一张没有牙齿的小嘴巴直在那里咕叽咕叽的蠕动着。

　　“呀！！像个不长毛的猴儿！！”

　　元琇筠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一步。

　　许燕婉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捞住元琇筠，顺势摸了摸元琇筠的小脑袋：“等再过两年，妹妹就好看了。人刚生下来的时候没长开，都是这副小猴子似的模样。”

　　“噢……”

　　元琇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宁妃娘娘，小妹妹叫什么名儿？”

　　许燕婉将手抚上元琇筠那灵秀的小脑袋，笑着回答说：“瑾瑜。——怀瑾握瑜的‘瑾瑜’。”

　　“……金鱼？”

　　元琇筠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看向许燕婉说，“那我叫她小鱼儿，可好么？”

　　许燕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道：“好。”

　　她倒是差点忘了，饶是元琇筠鬼灵精怪，也才不过是一个两三岁的孩童，哪里晓得“怀瑾握瑜”这个成语。

　　罢了，小鱼儿就小鱼儿吧，别说跟小玉儿还挺像的。

　　说起小玉儿——

　　她方才还在宫里咒自己呢……

　　唉……

　　罢了，不提了……

　　许燕婉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眸光暗沉下来。

　　想必她们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好了……

　　*

　　“小鱼儿，叫姐姐。”

　　只见元琇筠忽然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指头，笃笃笃地戳起了元瑾瑜的脸腮。

　　许燕婉忍俊不禁地摸了一把元琇筠的小脑袋：“小筠儿，这个也急不得。妹妹也须得等过两年才会说话呢。”

　　“噢……”

　　元琇筠有些惋惜地看向襁褓里面那只不长毛的小猴儿。

　　跟着，她又抬头看向许燕婉说，“宁妃娘娘，那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看小鱼儿么？”

　　“这……”

　　许燕婉一想到刘玉昙恨毒了她的那副模样，生怕元琇筠回去以后挨数落，一时间没敢应承。

　　“我不跟母妃说。”

　　元琇筠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伸着小胳膊把小拇指朝向许燕婉，“宁妃娘娘，咱们拉钩。”

　　“好。”

　　许燕婉笑着点头，伸手与元琇筠拉钩。

　　……

　　*

　　与此同时——

　　长兴宫中。

　　刘玉昙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雨荷，我怎么躺在床上……”

　　刘玉昙一睁眼就看到了头顶上那纹样繁复的帐幔。

　　“你说呢？方才我刚说完母女平安，你就咕咚一声往地上一栽，差点将我吓死！”

　　雨荷见她醒了，连忙起身到桌边端过早已备下的人参鸡汤，侧坐在床边递给刘玉昙。

　　刘玉昙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那碗人参鸡汤，一边吹着一边慢慢饮下。

　　雨荷故作恶狠狠地向着刘玉昙的眉心点了一指头，数落道：“咱也不知道是谁，连觉都不知道睡，直在那里瞪着眼睛念经，念了一天一夜——

　　你说你也是，祈一会儿福，又绝一会儿人，咱可没见过你这样式儿的……你说你若是神仙，你听见了，你道是保佑她还是不保佑她呢？”

　　“我确是想让她多遭点子活罪呢……”

　　刘玉昙一口气饮下鸡汤，把空碗递给雨荷，“好歹比我当初生筠儿的时候遭的罪要多些吧？不然我气不过。凭什么我生个孩子要死要活的，她却能轻轻松松的？那我肯定不熨帖了……”

　　“如今你熨帖了？”

　　雨荷起身把碗放回桌上，又折返回来，坐在刘玉昙的床边：“她活罪遭了一天一夜，还差点没止住大出血，险些把一个身子和两条命都交待在那里。”

　　刘玉昙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她将手掌紧紧地攥住了胸前的衣襟，木怔怔地摇着头，低声说道：“我不熨帖……”

　　她甚至还觉得有些后怕。

　　因着恐惧，她难掩颤抖地大口呼吸了几下，攥着胸前衣襟的手掌越来越紧，直攥得指节发白，手背上乍起青筋：“我不仅不熨帖，我还觉得怪难受的……心口疼……喘不动气……雨荷，你说，她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儿吧？”

　　雨荷无奈地看了刘玉昙一眼，说：“我问过接生的产婆，旁的倒是无甚大碍，就是以后估计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噢……”刘玉昙抬起双掌，使劲地搓了几下脸，把脸庞深深地埋在掌中，好半天，才语声闷闷地说：“那也挺好的。……生孩子那么遭罪，她以后倒是不用遭罪了……挺好的……”

　　雨荷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唉呀！不是我说，我看着你这副纠缠的模样我都着急死了！——你说你既然这般关心她，索性就放下身段儿，去跟她说几句软和话，把话说开了，和好了不就行了么？你看看你现在在这里纠纠缠缠的，像什么样子！”

　　“我不要！是她先不做个人的！我凭什么要放下身段儿去跟她说软和话？！”

　　刘玉昙又变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以后这事不许再提了！我听了闹心！你再提这事，我就把你发配到永巷刷马桶去！”

　　“瞅你那德行！”雨荷丝毫不怵地伸出食指向着刘玉昙的脑门儿上狠狠戳了一指头。

　　“你放肆！”刘玉昙眉眼一横，故作凶煞。

　　“我就放肆！谁让你欠捋！”雨荷也似叫板一样的不避锋芒地跟刘玉昙瞪眼，也不管她是主子还是娘娘了。

　　“你才欠捋！我揍死你——”刘玉昙气得抬手要打。

　　雨荷眼疾手快地攥住刘玉昙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与她瞪了一会儿眼。

　　见她还是一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死犟的模样，雨荷气得一拍床帮子，也不劝了：“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对了，小筠儿也偷着跑长乐宫去了。”

　　刘玉昙长出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且让她去吧，甭管了。等以后熟门熟路了，也好多去踢蹬踢蹬那个死不是玩意儿的。”

　　刘玉昙想了想，又说：“哎，雨荷，你去仓房多拿点老山参，还有当归、鹿茸，还有阿胶和十全大补丸，拾掇拾掇给姓许的送去。你切记得把老山参和当归还有鹿茸在兔子窝里多滚一滚，沾上点儿兔子屎味儿。

　　阿胶和大补丸就不用滚了。——等她过些日子差不多吃完了，我便找机会去溜达溜达，告诉她那是咱们家喂兔子的饲料，好让她膈应膈应。”

　　雨荷看着刘玉昙这副小孩子家家似的蔫儿坏模样，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呀，净使这坏心眼子，跟长不大似的……”

　　*

　　泰昌五年，冬。

　　二公主元瑾瑜诞生。封泰平公主。

　　宁妃许燕婉产女有功，晋升为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