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猜》霓谷奈奈

4、道是无情

　　先皇元诤本应先为太子元昊立一个太子妃，以待太子元昊继承大统以后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却不料想，先皇元诤害了急病，不多久便骤然去世，太子元昊仓促即位，国事繁忙，皇后之位便也随之虚悬。

　　元国皇室祖训有言，为防外戚干政篡权，凡是武将之女，皆不得居皇后之位，因而许燕婉和刘玉昙两人入宫以后虽然得封了极高的位份，终究却无缘皇后之位，至多至多，也就只能去争夺贵妃或是皇贵妃的位子。

　　元昊皇帝少年天子，十三岁时继承大统。依元国皇室之律，先皇驾崩三年内不可选秀，加之国事繁忙，边疆动荡——特别是北奴国那边，虽未大动干戈，但是小规模的冲突却是总也不断。

　　因是边关连呈折报，将士枕戈待旦。

　　元昊皇帝日理万机，上朝听奏，下朝便一头扎进御书房与大臣们讨论军机，久而久之，疏于维持后宫，如今后宫之中便只有宁妃许燕婉和温妃刘玉昙她们二人。

　　泰昌三年，深秋时节。

　　九月中旬。

　　温妃刘玉昙早产。

　　因着她怀孕时年岁尚小，胎像不稳，她只怀了八个月多一点的身孕，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元昊皇帝为他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做“元琇筠”，有“美如玉，贞如竹”之意。封“清晏公主”。

　　至于温妃刘玉昙，元昊皇帝也恤其劳苦，将她晋封为了正一品的淑妃，位列四妃之一。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种种，亦是赏赐无数。

　　宁妃许燕婉只派人去看了一眼，送了两只百年老山参和一棵灵芝，还有六颗鹿胎丸以示祝贺，自己却始终没有出面。

　　*

　　这一日，刚出了月子，恢复了些许气力的刘玉昙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名贵的藕粉色云锦，戴着元昊皇帝赏赐给她的金步摇和金钏子，围着一领雪白的狐狸尾，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她率领着一班随从，大摇大摆地从自己的长兴宫中出来，打算去往御花园散步。

　　只是本应出门往左走的，她却示意架着步辇的太监往右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宁妃许燕婉所居住的长乐宫门口。

　　合着她是蓄意路过。

　　备不住是来找宁妃娘娘茬架来的。

　　伺候着刘玉昙的那一班太监宫女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跟那位宁妃娘娘撞见。

　　偏巧的，那位宁妃娘娘正在长乐宫的院子里面莳花弄草，摆弄着自己种的那满庭院的茉莉花。

　　可在长兴宫里面伺候的那些太监宫女们却是晓得，他们家淑妃娘娘素来讨厌茉莉花香。

　　先前长兴宫的一位宫女翠莺与长乐宫的一位宫女红蓉交好，茉莉花开以后，宁妃娘娘亲手做了茉莉手串送与长乐宫的宫女太监，每人手里摊上两个。

　　长乐宫的那位宫女红蓉便趁着闲暇，悄悄跑到长兴宫来，送了一只茉莉手串给自己的好姐妹翠莺。

　　未承想，翠莺手腕子上的那只茉莉手串当天就被淑妃娘娘给看见了。

　　只记得当时还怀着孕的淑妃娘娘怒发冲冠，横眉瞪眼地把翠莺拽过去，把她手上的茉莉手串给扯下来丢在地上踩得稀碎，还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气，说是在她的长兴宫中不能看见茉莉，管什么带茉莉图样的，有茉莉花香的东西或是吃食，一概不用，有谁送来的，也统统都丢出去。

　　淑妃娘娘说，她这辈子最讨厌茉莉。

　　——结果，她现在却跑到茉莉花香最为浓郁的地方找不自在来了。

　　偏巧，她还被宁妃娘娘给看见了。

　　*

　　许燕婉正在院中莳花弄草，余光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从自己的宫门口路过。

　　定睛一看，步辇上坐着的正是新晋了位份的刘玉昙。

　　许燕婉心情复杂地看着刘玉昙，刘玉昙却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往自己这边看。

　　许燕婉把花锄递给身旁伺候着的宫女，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汗，手掌暗暗地紧了又松，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提足往刘玉昙跟前走去。

　　她既是不来，自己去也便罢。

　　许燕婉施施然地走向刘玉昙。

　　刘玉昙宫中的掌事宫女看见许燕婉，连忙带头行礼：“宁妃娘娘千岁。”

　　刘玉昙这时才似乎是后知后觉地转过脸来，坐在步辇上面，居高临下地看向许燕婉。

　　许燕婉目光复杂地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半晌，刘玉昙才悠悠开口：“噢，是宁妃姐姐啊——”跟着，她倏地将手帕掩住了唇，笑着向后倒在了步辇的靠背，“不对不对，不是宁妃姐姐。如今啊，我可得唤你一声‘宁妃妹妹’了。——宁妃妹妹，本宫久疏问候，别来无恙啊？”

　　淑妃娘娘果真是坐月子坐得烦闷，过来找事情茬架来了。

　　长兴宫的太监宫女们从上到下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不住地告求老天爷，求他发发慈悲，让宁妃娘娘别跟自家娘娘一般见识。

　　自家娘娘年轻气盛，有点子好胜心无可厚非。但求那位宁妃娘娘切莫往心里去，不要与自家娘娘搭茬，得过且过罢了。

　　若不然万一在这宫道之上，大庭广众之下吵嚷起来，传到外面去可是好说不好听的。

　　更不用说他们家娘娘才刚出了月子，万一吵架吵出个好歹——他们可不想才享了没几天福就被发配去山上守灵。

　　阿弥陀佛，啊呸呸呸……

　　“有劳淑妃姐姐挂住，臣妾安好。”许燕婉屈膝福了一福，不卑不亢地回话。

　　长兴宫众宫女太监闻言，无一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架没吵起来，万幸。

　　刘玉昙本意便是扎扎煞煞地过来找话头子茬架的，却不料想一拳捣在了棉花堆上，被许燕婉给卸了力，当即心里一堵，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就此昏厥过去。

　　“那挺好的。走吧。”刘玉昙不咸不淡地应声，跟着坐正身体，示意架着步辇的太监起驾，没有再多说什么。

　　奶娘抱着大公主元琇筠跟在步辇后头，踏着小碎步从许燕婉的眼前急匆匆地掠过去了。

　　许燕婉的目光忍不住去追逐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形被奶娘的背影挡住。

　　那人生过孩子以后变得圆润丰盈了许多，依旧是一副明媚张扬的模样，但许燕婉却还是能够一眼就从那人厚重的脂粉掩盖之下，看到那人的苍白和疲态。

　　她必是受苦了。

　　可自己如今却还有什么立场去关怀她一声呢？

　　如今的两人，已是像眼前的行迹那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许燕婉望着刘玉昙远去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双拳。

　　她活该的。

　　这一切，可不是她一手折腾出来的么？

　　明明可以开诚布公，明明可以与那人坦诚言说，可她偏不，她非要故作冷脸。

　　她本以为刘玉昙能够断绝念想，老老实实地在北地当一个将军夫人。

　　谁曾想，刘玉昙竟是这般地钻了牛角尖，索性与她决裂。

　　更甚至……还几乎豁上了性命不要，罔顾自己仍旧是个半大的孩子，便去承恩受孕，生下了一个女儿。

　　好在，母女平安。

　　许燕婉不觉地通红了眼眶。

　　“娘娘可还好么？”掌事宫女见许燕婉眼眶红了，连忙走上前来小心问询。

　　“不碍事。风大，迷了眼……”许燕婉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搌了搌眼角。

　　收回手帕时，她忍不住将那手帕摊在手上，定定地望着。

　　“茉莉·莫离”

　　那似乎是一个颇为久远的夏天了。

　　刘玉昙巧笑嫣然地来到许燕婉跟前，像个小猴子献宝似的，把这个手帕送给了许燕婉。

　　她为了给许燕婉一个惊喜，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点着灯火偷偷刺绣。

　　这一朵茉莉花，她绣了很久。

　　她说——

　　“茉莉花，听着也很像莫离花——婉姐姐，我们一辈子可都不能分开呀。”

　　许燕婉说——

　　“好呀。”

　　……

　　这是她送给许燕婉的第一个礼物，也是唯一一个。

　　这是一个惊喜，也承载着刘玉昙那秘而不宣的感情。

　　*

　　就在许燕婉神思漫游之际，远处总管太监领着两个小跟班过来传元昊皇帝口谕。

　　总管太监对许燕婉行了一礼，恭敬道：“宁妃娘娘，陛下晚上来长乐宫，还望稍事准备。”

　　“多谢公公知会。”许燕婉勉强扯起笑脸，对总管太监说。

　　*

　　御花园中。

　　刘玉昙越是散心却越是闹心。

　　本来还好好的，自从见过许燕婉之后，这个心呀便是越来越堵了，堵得她几乎连气都喘不动了。

　　“不逛了，回宫。”刘玉昙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步辇的扶手。

　　架着步辇的太监准备抄近路回去长兴宫，被刘玉昙给叫住了，让他们顺着刚才来时的那条路原路返回。

　　此番必得又途经过一回长乐宫。

　　方才淑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两个就已经是在暗着较劲了，如今再回去一趟，只怕是淑妃娘娘要搞事情。

　　无奈宫女太监们都是下人，虽然心有忐忑，但还是依照刘玉昙的吩咐，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来到长乐宫附近，远远地便看见比方才多了许多的宫女太监在那里洒扫宫道，好不热闹。

　　刘玉昙见状便支使掌事宫女去逮个人问问是什么情况。

　　掌事宫女去问过了回来，却没有当即回禀。

　　“他们都在这忙活什么呢？”刘玉昙问掌事宫女。

　　掌事宫女小心翼翼地斟酌道：“是……陛下晚上要去长乐宫。”

　　元昊皇帝因着边疆战事吃紧，天天在御书房里头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快要半年都没到后宫里来了。

　　先前因着刘玉昙怀有身孕，元昊皇帝每逢闲暇，便到长兴宫里去坐坐，与刘玉昙说说话，关怀关怀她的身子。

　　后来边境动荡，周全前朝尚且无暇，元昊皇帝便一门心思扎在政务上，就不来后宫了。

　　如今边境才刚刚平息了一些，元昊皇帝终于得空关怀后宫，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往淑妃刘玉昙那边去，而是准备去宁妃许燕婉那里。

　　在宫女和太监们看来，淑妃娘娘知晓此事以后，必得大大地发一场雷霆震怒。

　　这时若是让她与宁妃娘娘遇见——

　　不得了！

　　说谁谁就到。

　　宁妃娘娘来了……